聽完這個長長的故事,魏無羨輕輕吐出一口氣,生出一陣憾惋惜:“因爲一件與自己本來無關的事,落到如此下場,當真是……若是曉星塵早生幾年,或是我晚死幾年,事便不會這個樣子了。若我在世,這種事怎會置之不理。這等人又怎會不與他結!”
隨即又啼笑皆非,暗暗自嘲:“我管?我怎麼管?若我當時還活著,說不定櫟常氏滅門案本不用追查,直接就被推是我乾的了。這位曉星塵道長路上見了我,我向他搭訕套近乎,請他喝酒,他沒準用拂塵我一頓,哈哈。”
他們已經走過了常宅,走到了距此不遠的一片墓園附近。魏無羨看見了牌樓上暗紅的“常”字,問道:“那常萍後來又是爲何而死?是誰將他家倖存的幾人凌遲了?”
藍忘機還未答話,便在此時,微藍的暮裡,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拍門之響。
這聲音像極了拍門,但又不是在拍門。用力很猛,很急促,片刻不停。悶悶的,似乎隔了一層東西。
二人雙雙面一凝。
櫟常氏五十多口,此刻就躺在他們的棺材裡,從裡面拍打著他們的棺蓋。就像被活活嚇死時那晚一樣,瘋狂地拍打著門,卻永遠等不到人來開門。
這就是酒鋪的那名夥計說的——常家墓地的拍棺聲!
可是那名夥計說過,作祟是在十年前,如今早已止息,怎麼會他們一來就剛好又拍起來了?
魏無羨與藍忘機不約而同收斂了氣息,悄無聲息地潛行。
靠在牌樓的支柱之後,他們都看到了,墓園中央,在一片墓碑之中,出現了一個。
挖得極深的一個,旁堆滿了泥土,是剛剛挖的。中傳來輕輕的聲響。
有人掘墳。
兩人靜靜屏息凝神,等待著中那個人自己出來。
半柱香不到,從那個被掘開的墳墓裡,輕飄飄地躍上來兩個人。
虧得魏無羨與藍忘機眼力夠好,纔看出來這是兩個人。因爲這兩個人猶如連嬰兒一般,一個揹著另外一個,連在一起,又都是一黑,極難分清。
躍上來的那個人背對他們站著,長手長腳。而他揹著的那個人則耷拉著腦袋和四肢,了無生氣。不過這纔對,既然是從墳墓裡挖出來的,那必然是個死人,了無生氣纔是正常。
正這麼想著,那名掘墓人猛地轉過頭,看到了他們。
這個人的臉上,竟籠罩著一團濃郁的黑霧,教人完全看不清他的五和麪目!
魏無羨心知他必然是施了什麼詭異的法遮擋面容,藍忘機已祭出避塵,掠墓園,與之上了手。掘墓人反應極快,見避塵藍劍芒襲來,了個劍訣,也召出了一道劍芒。然而這一道劍芒和他的臉一樣,被滾滾的黑霧纏繞著,看不清究竟是什麼、什麼氣勢。那名掘墓人揹著一,對打姿勢怪異。兩道劍芒相數次,藍忘機召回避塵,握在手中,臉上迅速爬滿一層寒霜。
魏無羨知道他爲什麼忽然之間神凜冽。因爲剛纔那一陣手,連他這個外人都明顯看得出來,這個掘墓人,非常悉藍忘機的劍法!
藍忘機一語不發,避塵刺得更沉,劍意如排山倒海。那名掘墓人連連後退,似是知道他揹著個死人不是藍忘機的對手,再手下去一定會被生擒,突然從腰間出一張深藍的符篆。
傳送符!
這種符篆能頃刻之間將人傳送至千里之外,但同時也會耗損大量靈力,使用者要費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元氣,靈力不夠強盛的人還沒資格用。所以雖然它是上上珍品,卻很有人使用。魏無羨見他要逃,急促地擊掌兩次,單膝跪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這一拳的力道,穿了層層泥土,直達土壤深,穿了厚厚的棺蓋,給了被困其中的亡者近乎瘋狂的刺激。喀喀聲響,四隻淋淋的手臂拔地而起,猛地抓住了那名掘墓人一左一右兩條!
掘墓人不以爲意,靈力往足底灌去,震飛了四隻手。魏無羨拔出竹笛,尖銳淒厲的調子撕破降臨的夜幕,兩顆頭顱從墓中破土而出,整個子也跟著離土,順著掘墓人的往上爬,蛇一般地纏繞在他的上,張朝他的脖子、手臂咬下去。
掘墓人不屑地哼了一聲,彷彿在說“雕蟲小技”,靈力走遍全,然而這次,他震出了靈力之後,才猛地發現上當了。
他把他背上揹著的那也震飛了!
魏無羨拍碑狂笑。藍忘機則一手接過那綿無力的,另一手著避塵刺去。那名掘墓人見他剛挖出來的東西已被人搶走,單打獨鬥都戰不過藍忘機,何況還有另一個人在搗鬼作惡,不敢多留,將傳送符往腳下一摔,一聲巨響之後,滾滾藍焰沖天而起,他的形消失在火焰之中。
魏無羨早知那掘墓人手中持有傳送符,就算抓住了他,他也能尋機會逃走。留下他挖出來的這,已是留下了線索,並不覺得可惜,走過去對藍忘機道:“看看他挖出來的是誰。”
這一看他便微微一驚。的頭竟然已經破了。而破了的地方出來的不是什麼腦漿,而是一團一團已微微發黑的棉絮。
魏無羨一拽便拽掉了的腦袋,提著那顆做十分緻的假人頭,道:“這算怎麼回事。常家的墓地裡埋著一棉花和破布做的假?”
藍忘機方纔接過這,掂量過它的重量,知其蹊蹺,道:“並非全假。”
魏無羨把這了個遍,發現它四肢都塌塌的,只有膛和腹部有邦邦的實。撕了服一看,果然,軀幹是真的軀幹,其餘部位,全都是假的。
棉絮製的頭顱和四肢,是用來“欺騙”這幅軀幹的,讓它以爲自己還長在主人上。看這和左肩的斷裂面,一定就是他們在找的好兄弟的軀幹了。剛纔那名掘墓人,竟然是來挖它的。
魏無羨起,道:“看來,藏的人已經注意到我們正在查這件事了,怕被我們挖出來就過來轉移軀幹。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恰恰被我們撞上了哈哈。不過,”他語氣一轉:“那個掘墓的霧麪人怎麼這麼悉你們家的劍法?”
顯然,藍忘機也在思考這件事,神上那層霜意仍未褪去。魏無羨道:“這人修爲高,高到可以支撐使用一張傳送符的消耗。他在臉和劍上都施了法。在臉上施法倒是可以理解,怕被認出來嘛。但一般名不見經傳的修士,沒有在劍上施法遮掩的必要——除非他的劍,在修真界中有點名氣,或者非常有名氣,很多人都認得他的劍芒,一祭出來便會餡,所以不得不遮掩。”
魏無羨試探著問道:“含君,你剛纔跟他過手,你覺得,他是不是一個你很悉的人?”
更的話他就不方便說出來了。比如,藍曦臣。或者,藍啓仁。
藍忘機肯定地道:“不是。”
對藍忘機的答案,魏無羨很有信心。他認爲藍忘機不是那種會遮掩事實或者不敢面對真相的人。既然他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他也不喜歡說謊,照魏無羨看,讓藍忘機說謊,他寧可給自己施言不說話。所以魏無羨立刻便排除了這兩個人,道:“那就更加複雜了。”
藍忘機將軀幹裝另一隻雙層的封惡乾坤袋,妥帖地收好,兩人在附近轉了幾圈,悠閒地轉回了酒家一條街。
那個小夥計果然說話算數,這條街上其餘的酒家十之七八都關門了,他們家的幌子卻還挑著,燈也亮著。夥計端了個大海碗在門口飯,見了他們喜道:“回來啦!怎麼樣,咱們家說話算數吧?兩位見到什麼東西沒有?”
魏無羨笑著應了幾句,和藍忘機坐回白日那個位子。
他腳邊桌上,都堆滿了酒罈,道:“對了,之前咱們說到哪兒了?被那個突然跳出來的挖墳的打斷了。我還不知道常萍是怎麼死的。”
藍忘機便繼續用詞極其簡潔地對他平鋪直敘。
薛洋、曉星塵、宋嵐等人相繼離去,失蹤的失蹤,死的死,此事揭過後好幾年,某日,常萍與他家剩下的家人,全都一夜之間死於凌遲。並且,常萍的一雙眼睛也被人挖出來了。
這次,兇手是誰,再也沒人查得出來了,畢竟當事人已全部銷聲匿跡。然而,有一件事卻是能夠確定的。
凌遲他們的那把劍,經驗證傷口,乃是曉星塵的佩劍——霜華。
魏無羨一碗酒停在邊,爲這個後續愕然了:“被曉星塵的佩劍凌遲的?那手的人是不是他?”
藍忘機道:“曉星塵失蹤,尚未定論。”
魏無羨道:“找不到活的人,那有沒有試過招魂?”
藍忘機道:“試過。無果。”
無果,那麼要麼沒死,要麼已魂散消。業有專攻,魏無羨對此是一定要發表意見的:“招魂這種事嘛,不能說得很絕對,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時也會出差錯的。我猜很多人認爲是曉星塵的報復吧?含君,你呢?你怎麼覺得?”
藍忘機緩緩搖頭,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魏無羨十分欣賞他這種事態度和原則,笑瞇瞇地喝了一口酒。又聽藍忘機道:“你以爲如何?”
魏無羨道:“凌遲,是一種酷刑,本就意喻‘懲罰’。而挖去眼睛,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同樣挖去了雙眼的曉星塵。所以這些人猜測是曉星塵在報復也無可厚非,但,”他思考了一下措辭,道:“我認爲,一開始,曉星塵就並不是想要常萍的謝才站出來手這件事的。我……”
他還沒想好,“我”究竟如何,那名夥計很殷勤地送上來兩碟子花生米。魏無羨被打斷了,正好不用接下去了。他擡眼一看藍忘機,笑道:“含君,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沒怎麼樣。我也不知全貌,同樣不予置評。你說的很對,在瞭解所有和來龍去脈之前,誰都不能對任何事妄加評定。我只要了五壇,你卻多給我買了五壇,我一個人怕是喝不完了。怎麼樣,你陪我喝?這裡又不是雲深不知,不犯吧?”
他本是做好了被一口回絕的準備,誰知藍忘機道:“喝。”
魏無羨嘖嘖道:“含君,你是真的變了。從前當著你的面喝一小壇,你兇死了,要把我扔過牆,還打我。如今你還在屋子裡藏天子笑,喝。”
藍忘機整了一下襟,淡聲道:“天子笑,我一罈也沒。”
魏無羨道:“不喝那你藏著幹什麼,留著送我啊?好了好了,沒就沒,信你還不行嗎。我不提了,來吧。我一定要看看,滴酒不沾的姑蘇藍氏子弟,究竟幾杯倒。”
他給藍忘機倒了一碗,藍忘機想也不想,接過,灌下。魏無羨興莫名,盯著他的臉,看他什麼時候臉紅。誰知,盯了好一會兒,藍忘機的臉和神都半點不變,淺的眸子很冷靜地注視著他——完全沒有變化!
魏無羨大失,正想慫恿他再喝一罈,忽然,藍忘機皺了皺眉,輕輕了眉心。過了片刻,一隻手支著額,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
……睡著了!
一般人在喝了這麼多酒之後,應該先醉,然後再睡。藍忘機怎麼能跳過了醉這一步,直接就睡了?!
他想看的就是“醉”這一節!
魏無羨對著睡著也是一臉嚴肅正直的藍忘機揮了揮手,在他耳邊拍了拍掌。不應。
居然是個一碗倒。
魏無羨沒料到出現這種況,拍了拍,思索片刻,把藍忘機右手環上他的脖頸,拖拖拉拉架著他離開了小酒鋪。
他藍忘機上的東西早已得嫺無比,取了錢袋,找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房,把藍忘機送進其中一間,了他的靴子,蓋上被子,趁著夜出門去。
行至一荒郊野僻,魏無羨拔出腰間竹笛,送到脣邊,吹出了一段調子,隨後,靜靜等待。
這段日子,魏無羨和藍忘機日日相對,沒有獨的時間。他也就無法召喚溫寧。除了此前份半遮半掩,還有別的緣故。
溫寧手上有姑蘇藍氏的人命,縱使藍忘機對自己很好,魏無羨也不能就這樣當著他的面召使溫寧。或說,正是因爲藍忘機對他很好,魏無羨纔沒臉在他面前召使溫寧。他臉皮再厚,也不是厚在這種事上。
回過神來,耳邊已傳來那陣森然的“叮叮噹噹”。
溫寧低著頭的影,浮現在前方城牆的影之下。
他一漆黑,溶在旁的黑暗之中,只有沒有瞳仁的雙眼,白得刺目,白得猙獰。
魏無羨負起雙手,圍著他慢慢走了一圈。
溫寧了,似乎想追隨著他的步伐轉圈,魏無羨道:“站好。”
他便老實站好不了。那張清秀的臉似乎更憂鬱了。
魏無羨道:“手。”
溫寧出一隻右手。魏無羨捉住他的手腕提了起來,仔細察看鎖在他手腕上的鐵環和鐵鏈。
這並非是普通的鐵鏈。溫寧發起狂來時極度暴躁,能徒手把鋼鐵擰泥漿,斷不會這樣任它拖在上。恐怕是特地爲錮溫寧而打造的一副鐵鏈。
挫骨揚灰?
連虎符的殘件都要費盡心思復原,某些世家當然也對鬼將軍垂涎三尺了,怎麼捨得挫骨揚灰?
魏無羨冷笑一聲,站到了溫寧側,略一思忖,手在他頭髮裡慢慢按了起來。
留下並鎖住溫寧的人,必然不能讓他自行思考。要讓他聽從旁人的命令,就要毀掉溫寧的神智,一定會在他腦袋裡種下什麼東西。果然,按了三下,魏無羨便在他右腦一側的某個位上,按到了一個的小點。他把另一隻手放到溫寧左腦對稱之,有一點同樣的小,似乎是針尾一類的東西。
魏無羨同時住兩端的針尾,慢慢手,從溫寧的頭顱裡,拔出了兩枚的黑長釘。
這兩枚黑釘子長約寸許,細一如系玉佩的紅繩,深埋在溫寧的頭顱裡。釘子出顱的一霎那,溫寧的五微微,眼白裡爬上一層類似黑的東西,似乎在極力忍痛。
明明是個死人,卻還是能到“痛苦”這種東西。
那兩枚釘子上刻有細緻繁複的紋路,來歷必定不凡,製造它的人算是有點本事,若想溫寧恢復,還要等上好一段時間了。魏無羨將它們收了起來,低頭看看溫寧手腕、腳踝上的鐵鏈,心道,總這麼拖在上叮叮噹噹的響也不是辦法,得找把仙劍將它們斬斷。
他頭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藍忘機的避塵。雖說拿藍家人的劍去幫溫寧斬鎖鏈,有些不妥,但這是他能最容易拿到的仙劍了,也不能溫寧一隻拖著這麼一堆累贅在上。
魏無羨心道:“這樣。我現在先回客棧,如果藍湛醒著,就不借。如果藍湛還睡著,我就借避塵用一用。”
打定主意,他這便轉。誰知,一轉,藍忘機就站在他後。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長一點所以還是放到晚上來更。這幾天我哪天提前寫好了稿子就會把它發到上午11點,然後之後就都改這個時候了。
明天醉酒咩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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