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王趙潤問起韓王然的最近狀況時，韓使趙卓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一幕畫麵，即他此番命前來魏國前，在薊城王宮時得韓王然召見時，所看到的後者的狀況。

當時的韓王然，麵似枯槁、氣衰敗，儼然是因為長期辛勞，心疲憊、積勞所致，更要的是，那日的韓王然也不曉得是出了什麽狀況，據說無故跌倒將額頭磕在王階上，使得看起來更為憔悴。

“趙卓？”

見趙卓久久不語，趙潤心中閃過一疑慮，催促道。

趙卓聞言從回憶中醒悟過來，立刻向眼前這位魏國君主告了罪。

雖然他稍微有些猶豫，但知道其中利害的他，還是沒敢將韓王然的實給眼前這位睿智而又猾的魏王，堆砌笑容說道：“承蒙魏王陛下記掛，我家大王一切安好。”

“哦——”

趙弘潤似有深意地看著趙卓。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當他問起韓王然最近的狀況時，韓使趙卓明顯是走神了——憑他對趙卓的了解，趙卓斷然不至於在這種場合失態才對。

『……莫非是韓然那邊出了什麽變故？』

趙潤不聲地猜測著。

而此時，韓使趙卓心中也有些苦惱，本來他已鼓起勇氣，不惜豁出命，挑釁眼前這位魏王，務必使其盛怒之下出兵攻打他韓國，完全他韓國君主韓然的托付。

卻沒想到，魏王趙潤幾次打斷了他，並且詢問起了韓王然的狀況——仿佛是詢問闊別已久的老友的現狀，這全盤打了趙卓的腹稿。

定了定神，趙卓正說道：“魏王陛下，貴國乃中原之霸主，然所作所為卻不能令世人信服……此番我大韓對貴國宣戰，絕非是挑戰陛下，而是迫於無奈……貴國的商賈，凶惡如虎豹、貪婪如豺狼，罔顧魏韓兩國之誼……”

他氣憤填膺地數落著魏國商賈的罪狀，聲並茂地指責魏國的商賈是如何以不正當的惡意競爭擊垮了他們韓國商賈，且將戰火波及到了他們韓國本土。

看著趙卓那投的模樣，趙弘潤心中著實覺有點意思：難道韓人當真不知，那些他魏國的商賈所做的那些事，其實亦是有他在背後授意？

『是當真不知？還是假裝不知？』

趙弘潤想了想，覺得還是後者的可能較大：不知趙卓不知那些魏國商賈背後有他趙潤授意，前者隻是必須裝作不知，否則，在幕後主謀麵前指責那些從犯，此舉這就未免顯得有點尷尬，有點搞笑。

而由此也可以證明，這次韓國確實是被地沒辦法了，因此才出此下策，被迫做出「在主謀跟前數落從犯」這種搞笑的舉措，奢求能借此挽回些局麵。

正因為清楚這一點，因此趙潤倒也不再打斷，隻是笑眯眯地看著趙卓，想看看趙卓到底能堅持到什麽地步。

事實證明，在趙潤毫沒有配合意識的況下，趙卓越說越尷尬，縱使著頭皮強行支撐，但最終還是沒能堅持多久。

這使得殿一下子呈現詭異的寂靜，落針可聞。

看著趙卓麵紅耳赤的模樣，趙弘潤姑且看在二人相識多年的份上，笑著替他解圍道：“好了，這件事就說到這裏，還是跟朕寥寥你國君主的事吧……”

“魏王陛下……”趙卓聞言又要說話，卻被趙潤打斷，後者微笑著說道：“俗話說蛇打七寸，我大魏進攻齊國，恰好就命中你等命門……給朕扯什麽「齊國並未得罪貴國」，據朕所知，齊國雖麵上臣服，然私下卻跟你韓國，以及楚國有所往來，並且前一陣子，齊國還特地組織了一支船隊，走海路幫助你韓國將一批軍械出售到楚國，朕打齊國，不會有錯。”

“……”

趙卓埡口無言。

此前他寄希於魏王趙潤決定攻打齊國的戰略隻是一時心來，但事實證明，魏王趙潤做出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慮的，並且後者的戰略眼非常毒辣，一眼就看出齊國正是他「韓齊楚三國聯盟」的“七寸”所在。

麵對這等雄才偉略的敵國君主，趙卓毫無辦法。

在好似放棄般歎了口氣後，他無奈地問道：“魏王陛下想問什麽？”

聽聞此言，趙潤端正了坐姿，雙膝撐在案幾上，雙手十指叉，笑著問道：“朕聽聞近些年來，韓然效仿朕，鳴而起、月而息，甚是勤勉……”

“是。”趙卓想了想，點頭回答道。

趙潤亦點了點頭，帶著幾分發自肺腑的慨，說道：“中原諸國君主，朕最忌憚的就是你國國主韓然，其餘呂白、熊拓、衛費、公輸興，朕皆不放在眼裏……”

趙卓聞言既是驚訝又是容，不自地直了腰板，因為魏王趙潤那語氣，仿佛有種「天下英雄唯朕與你國君主韓然耳」的意思，縱使趙卓亦到有幾分餘榮。

然而就在此時，趙潤忽然話風一轉，笑著說道：“不過朕很好奇，韓然他究竟能支撐多久？”

趙卓愣了愣，不解地問道：“魏王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隻見趙潤嗤笑一聲，帶著幾分戲說道：“韓然固然勤勉，但正如朕當年親口對他所說的那樣，朕，是不會給他任何機會的！……這些年來，他治外不如朕，治亦不如朕，被朕所掣肘，屢屢挫，朕著實有些好奇，他還能支撐多久呢？”

聽聞此言，趙卓心中沒來由地生起幾分怒氣，藏在袖的雙手亦下意識地攥，麵無表、不卑不地說道：“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我大韓亦有「上黨敗魏」時的雄風，如今卻落到這等田地，魏王今日自鳴得意，亦未必可以長久……”

“大膽！”

大太監高和聞言尖著嗓子嗬斥道。

趙潤擺了擺手，示意高和退下，隨即微笑著對趙卓說道：“趙卓，朕沒有別的意思，並非有意奚落你國君主，朕隻是覺得，你韓國這些年來，屢敗屢戰、屢戰屢敗，這又是何苦？難道我大魏，當真這般你等寢食難安麽？……捫心自問，近些年來我大魏與貴國的戰爭，次次都是你韓國挑起的，不是麽？有一次是我大魏主挑釁麽？為何不肯就此承認戰敗，繼而致力於恢複國力呢？”說到這裏，他又補充道：“隻要韓然肯臣服，從此不再挑釁我大魏，朕可以既往不咎。事實上，朕對你韓國並無貪圖之心，並且朕也一直認為，韓國地北原，近幾十年來為中原抵擋北狄，亦是功不可沒……”

聽著趙潤這一番話，韓使趙卓心中的怒氣隨之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複雜的心。

其實趙潤已經把話給挑明了：對於你們韓國，我魏國沒什麽求的，與其花費巨大代價使你國覆亡，還不如繼續讓你韓國為整個中原守著中原北部，抵擋北地高原的狄戎。

這話在趙卓聽來，倒也算是一番肺腑之言。

隻是趙卓知道，包括他韓國的君主韓然在，他韓國還有很大一部分人，依舊沒有放棄「使國家重新恢複舊日榮」的遠大抱負，而為了達到這個抱負，魏國是必須打倒的敵人。

在沉默了片刻後，趙卓委婉地說道：“魏王陛下的意思，在下待回國後，定會一字不變地傳達給我國君主，不過……”說到這裏，他語氣稍稍一頓，似乎是在斟酌著用詞。

而此時，趙潤卻笑著說出了趙卓心中的想法：“不過，韓然他未必肯聽取，對麽？”

“……”趙卓唯有保持沉默。

“罷了罷了。”搖了搖頭，趙潤微笑著說道：“這世上的事啊，難有盡數如意。……既然韓然他要跟朕繼續鬥下去，朕也願意奉陪。有他在這世上，倒也能督促朕勤勉持國，不可因為些許功績就沾沾自喜……”說到這裏，他不聲地看了一眼趙卓，話風又是一轉：“話說近兩年來，朕覺力大不如前，再沒有二十餘歲時那般力充沛，食也不大好，韓然他比朕還年長幾歲，不知食如何？”

趙卓不及細想，如實說道：“也就一碗米而已，菜肴以素菜居多……我國陛下並不喜油腥。”

“哦——”

魏王趙潤角揚起幾不易察覺的笑容，又問道：“夜晚寐時，睡地可沉？”

趙卓搖搖頭說道：“隻是淺睡，時常因些許靜而驚醒。”

『……』

趙潤了下頜的短須，饒有興致地看著趙卓。

夜晚睡時時常因些許小靜，此事若是放在戰場上的老卒上，那是因為警惕心過強，但放在韓王然上，這就十有**是神衰弱的征兆，造的原因無非就是長期勞累，心力憔悴。

隨後，趙潤又旁敲側擊地詢問趙卓有關於韓王然的近況，趙卓不明就裏，實話相告，說韓王然因為辛勤理政務，作息不規律，非但時常誤了三餐，很有時候都是在理完手頭的政務中這才草草上幾口飯菜，就連晚上，亦得不到充分的歇息。

聽到這裏，趙潤心中有些慨。

他的勤勉，說實話隻是糊弄人的，這些年來因為有朝在，幾乎七的國事無需由他親自理，而這些省出來的時間，趙潤有時在甘殿寫寫畫畫，有時在花園邊釣魚邊看書，倘若是在適合的日子，索就搬一張躺椅到殿外，懶洋洋地躺著曬太。

但韓王然的勤勉，卻是實打實的，真正做到了鳴而起、月而息，每日有至**個時辰都投在國家事務上，連三餐、歇息都為此而耽擱。

有時候仔細想想，趙潤覺得自己故意去坑像韓然那樣的老實人，著實是有點過意不去。

但正如他對韓晁、趙卓等人說過的話，在中原各國君主中，他趙潤最忌憚、最重視的，還真是韓國的君主韓然，除非後者放棄其心中的夙願與遠大抱負，甘心於臣服魏國，否則，似這等賢明的他國君主，趙潤還真不敢放任不管，以免日後反被其所製。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後，韓使趙卓由於意識到自己此行注定不會有所收獲，兼之魏王趙潤又問完了有關於他韓國君主韓然的話題，遂就此告辭離去，準備於明後日返回韓國。

待趙卓離開之後，趙潤獨自一人站在甘殿書房的窗口，久久不語。

見此，大太監高和在旁試探問道：“陛下是因韓王而心生慨麽？”

“是啊。”趙潤點了點頭，微微有些歎息地說道：“似韓然每日食事多，兼之心中又有諸多煩惱，心氣鬱結，其壽又豈會長？”

“這對於我大魏而言，並非是一樁壞事吧？”高和略有些驚訝地說道，因為他看得出，眼前這位陛下，似乎對此事頗有些糾結。

“是啊……”

趙潤一臉惆悵地點了點頭，但心卻頗為複雜。

從魏國的利益角度出發，似韓然這等他國的賢君，當然是越早死越好；但從個人角度來說，趙潤真不希韓然以這種方式退出這個時代舞台，畢竟他們相識十幾年，就算談不上親無間的摯友，但也算是彼此知知底的老友了，並且在很多事上，雙方的意見頗為一致，縱使稱之為知己也毫不為過。

次日，天策府左都尉高括親自前來稟報，說韓使趙卓在拜會了駐魏韓使韓晁後，便踏上了返回韓國薊城的旅程。

對此趙潤到有點奇怪，畢竟似這麽點事，實在無需目前擔任天策府左都尉的高括親自跑一趟。

似乎是注意到了趙潤疑的目，高括笑容有些詭異地說道：“陛下，還有一樁事……”

說罷，高括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遞給趙潤，口中說道：“這是潛伏在韓國薊城的青眾派人送來的，有關於韓然的消息……”

趙潤皺了皺眉，接過信瞅了兩眼，隨即眉頭皺著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