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趙昭在返回府邸後,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前的庭院。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陣香風飄來,他肩上被披上了一件袍子,隨即,有悉的清脆聲在旁響起:“夫君大人,怎得獨自一人悶坐在此?”
一聽這聲音,趙昭便知道來人正是自己的妻嫆姬,他遂手輕輕拍了拍嫆姬搭在他肩膀上那隻小手的手背,轉過頭衝著微微笑了笑:“你怎麽來了?”
“是曹量派人告訴妾,妾才知道夫君獨自一人悶坐在此。”嫆姬輕聲說道。
趙昭朝著四下瞧了瞧,這才看到在不遠的走廊中,宗衛曹量正咧衝著自己笑,隨即朝著這邊招了招手,大概是想表達「我就不打攪兩位了」的意思。
“這家夥……”
趙昭好笑地搖了搖頭。
此時,就見嫆姬在丈夫的雙上坐了下來,摟著丈夫的脖子,故作幽怨地嗔道:“最近,夫君對妾很是冷落,就連曹量都看不過去了……”
趙昭哭笑不得,他哪裏是冷落了嫆姬,不過就是國的政務太繁重嘛。
當然他也明白,這位妻明顯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時候解釋什麽都沒有用,還不如坦然承認,然後許下些甜言語的承諾,哄開心。
這不,待等趙昭許下類似「過兩日定帶你們上街遊玩」的承諾後,嫆姬臉上的表立馬烏雲轉晴,半個子倚在丈夫懷中,眼如地仿佛暗示著什麽,讓趙昭力很大,連連小聲說道:“別別,小心有人瞧見……”
覺到已婚八年的丈夫仍像初次見麵時那般發窘,嫆姬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此前怎麽也沒想到,他父親齊王呂僖欽定的這門婚事,竟讓得到了一位如此忠貞正直的丈夫,更要的是,這位丈夫還如此地鍾於。
相比較世上無數的政治聯姻,嫆姬自忖自己是非常幸運的。
在親昵了一番後,嫆姬終於想起了曹量的囑托,試探著詢問道:“夫君,這兩日妾似乎見你愁眉不展,莫非有什麽愁事麽?”
趙昭愣了愣,在一番沉默過後,他忽然突兀地問道:“夫人,若我辭去了相位,你願意跟我回大梁麽?”
嫆姬聞言一愣,俏臉上出了吃驚之,但還是很快就回答道:“夫君去哪,妾就去哪。”
雖然是齊王呂僖的兒,但嫆姬卻並沒有太多關於國家大事的考量,畢竟在看來,齊國的社稷安危,那是齊國男兒應該去考慮的事,與一介婦人無關。
的眼中,隻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最多再加上丈夫的妾室田菀以及後者的兒,縱使是的弟弟公子白,在後者為齊王之後,嫆姬也不再怎麽去關注了。
當然,雖然是這樣回答,但這並不妨礙嫆姬詢問一下的原因,倘若是有人故意針對丈夫,那麽,就別怪以長公主的份跑到臨淄宮去大鬧一番了。
不過,趙昭卻拍了拍的手,安道:“夫人切莫怒,並非是有人針對為夫,隻是……哎。”
說著,他便將整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嫆姬。
嫆姬聽完後很是驚訝:“魏國,已如此強大了麽?”
當然不會忘記,當初正是魏國衰弱、無力單獨抗衡楚國,眼前這位魏王之子的丈夫,才會千裏迢迢跑到他齊國,向的父親尋求幫助,這才使他們倆有幸結夫婦。
趙昭知道自己的妻子對外界事不是很了解,遂點點頭簡潔地說道:“我大魏這些年來,一年強過一年,如今已有四十萬可用於征戰的甲士,前兩年,韓、楚、秦三個國家以及三川、宋地聯合攻打我大魏,亦被我大魏逐個擊破……”
說到這裏,就連趙昭就出了幾驚詫之,因為就連他都沒有想到,那一場仗,他出的國家竟然能取得那樣輝煌的勝利。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而我大齊,因為,實力已不如魏國,雖然仍是「齊魯魏」三國聯盟的盟主,但名不副實……”
經過趙昭的解釋,嫆姬這才明白,目前他們的齊國,即將失去中原霸主與「齊魯魏」三國聯盟盟主的地位,倘若這個時候齊人聰明的話,就應該主向魏國投遞國書,將「中原霸主」的位置讓渡給魏國,這樣一來,齊國雖然失去了尊位,但仍舊能繼續保持與魏國的友誼。
憾的是,高傲的齊人是不會接這件事的,就比如高傒,明明是一位睿智的賢臣,但是在這件事上,他堅決反對——在高傒的建議中,齊國當拉攏越國與魯國,縱使是原本的敵國楚國,也可以適當地釋放善意,歸到底,就是為了維持齊國在中原的霸主地位。
而這在趙昭看來,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
隻可惜,他魏公子的份,讓他無法說出「將霸主地位讓渡給魏國」這種話。
“我大齊與魏國,會開戰麽?”嫆姬張地問道。
倒不是害怕戰爭,而是明白,一旦齊國與魏國惡,的丈夫夾在兩國立場當中,會非常的難做。
“開戰……目前還不至於。”
趙昭搖了搖頭,冷靜地分析道:“依我看來,我大魏首要會解決宋地問題,然後就是韓楚兩國,若無意外,三十年,齊魏並不會戰……”
“那有什麽好擔心的?”嫆姬不解地問道。
聽聞此言,趙昭苦笑著搖了搖頭:“三十年不會開戰,並不代表這三十年,齊魏兩國的關係就不會變……”
事實上,趙昭倒也能理解高傒等人對魏國的忌憚,畢竟魏國這些年來崛起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若不能在這個時候想辦法遏製魏國,待等魏國逐步傾吞了韓國與楚國,到時候,齊國就隻能俯首稱臣了。
甚至於,可能到最後連俯首稱臣的機會都沒有——倘若魏國果真傾吞了韓國與楚國,距離統一天下僅一步之遙,魏國會放過齊國麽?想想都能知道。
如果說稱霸中原是各國君王的夙願,那麽,一統天下,才是中原各國君王想且不敢提的畢生夢想。
隻不過這條路太艱難,艱難到中原各國的君王們不敢去幻想罷了。
次日,趙昭在書房,斟酌著請辭左相之職的辭表用詞。
寫著寫著,忽然有府上的下人前來稟報:“家主,士大夫管重求見。”
“管重?”趙昭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見天離午時尚早,心下著實有些驚訝。
要知道在趙昭眼中,管重可是一位非常務實可靠的賢臣,目前正負責著「審查國墾土」、「編查國民戶」等幾項至關重要的任務,按理來說,是不可能會在當值期間開小差,跑到他府上來的。
『多半是為我而來了……』
想了想,趙昭吩咐道:“有請!……另外,準備好茶水。”
“是!”家仆應聲而退。
片刻之後,便有那名家仆領著士大夫管重來到了趙昭的書房。
此時,趙昭已等候在書房門,瞧見管重遠遠過來,便出門檻相迎。
“下冒昧前來拜訪,還請左相大人莫要介意。”
在相互見禮時,管重笑著說道。
“管重大人言重了。”
擺了擺手,趙昭將管重迎到書房的裏屋,此時,另外兩名家仆也已將準備好的茶水送了上來。
在寒暄了幾句後,管重便直截了當地說出了來意。
畢竟他並不認為自己的來意,能夠瞞得住眼前這位左相大人。
“不瞞左相大人,其實管某此番前來,是高傒大人與鮑叔大人兩位的囑托,想親口詢問左相大人一聲……您,不會是打算辭去相位吧?”
原來,上卿高傒今日特地詢問了趙昭的行蹤,待聽說趙昭這位左相大人今日依舊是「托病」在府後,心中便頓時覺不妙。
想想也是,畢竟昨日在齊王呂白麵前,有些事都已經說開了,並且高傒、田諱,包括是齊王呂白,都已明確表示會代趙昭理謠言的問題,在這種況下,趙昭依舊托病在府,這顯然不符合趙昭的格。
於是,高傒便管重來探一探趙昭的口風。
聽到管重的詢問,趙昭頓時就沉默了。
因為就在管重前來拜訪之前,他確實就在書房斟酌著請辭左相之位的辭表。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管重站起來,走到趙昭的書桌前瞅了瞅,待看到書桌上擺著一份尚未寫完、且墨都還未幹的辭表時,他顧不得禮數問題,拿起在手中瞅了瞅,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由衷覺,這位左相大人實在是過於實誠了。
在趙昭驚愕的目下,管重唰唰將那張辭表撕碎,隨即將碎紙團一團,從窗口丟了出去。
“……”趙昭看得眼皮微跳。
事實上,他早就聽關係不錯的鮑叔說過,說管重是一個穩重但有時候會做出驚人之舉的人,而眼下,他算是見識了。
而此時,在將那團紙丟出窗外之後,管重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朝著趙昭拱了拱手,若無其事地繼續方才的對話:“恕下直言,我大齊,如今萬萬離不開左相大人!”
平心而論,無論是高傒也好、鮑叔也罷,他們最慌的,倒不是趙昭向城那些謠言所說的那樣「以權謀私」,暗中為魏國謀利,因為他們了解趙昭的格,知道這位君子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他們最慌的,其實是趙昭借此事辭去相位,帶著妻兒返回魏國。
他們絕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要知道,魏國已經誕生了一位「魏公子潤」了,近些年來率軍橫掃中原,儼然已經是中原霸主的地位,倘若眼前這位「魏公子昭」返回魏國,這還得了?
別人不清楚,難道管重還會不清楚麽?眼前這位左相大人,那可真是「治大國若烹小鮮」的奇才,尤其是在剛剛平定的那一會,這位左相大人的職務,頂的上十名賢臣的分量,且那般繁重的政務,這位左相大人依舊是遊刃有餘,毫無差錯。
這份才能,縱使是管重也是心服口服。
若坐視這樣一位大賢辭去了齊國的職務,返回了魏國,這對於齊國而言,那是莫大的損失,對於魏國而言,那卻是巨大的助益。
如今僅隻有一位「魏公子潤」的魏國,已逐漸強大到淩駕於中原各國之上,倘若同時擁有「魏公子潤」與「魏公子昭」,這對於中原各國而言,相信都是不願看到的事。
可能是被管重方才的驚人之舉所震驚,趙昭張著愣了半響,這才過神來,搖搖頭說道:“管重大人過於高估趙某了。”
“是左相大人過謙了才對。”管重打斷了趙昭的話,鄭重其事地說道:“眼下,正值我大齊破而後立之際,若失去了左相大人這等賢臣,這對於我大齊而言,將會是巨大的損失。”
趙昭搖了搖頭,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人,無論是在魏國還是在齊國。
就比如眼前這位做管重的士大夫,在他看來就足以勝任齊國的相臣,隻不過管重目前朝中還沒有多威罷了,但假以時日,必定可以為齊國的頂梁柱。
見趙昭搖頭,管重皺了皺眉,說道:“左相大人,您還是在意那幾則謠言麽?恕某直言,那般劣的挑唆,左相大人隻要無視即可。”
趙昭聞言搖了搖頭,惆悵說道:“北亳軍釋放的謠言,隻是其一,其二……”
他沒有說下去,但管重卻能猜到他的意思。
無非就是趙昭夾在魏國與齊國之間,相當尷尬罷了。
就比如這次北亳軍宋雲提出的「宋地願歸屬齊國」之事,雖然趙昭用名正言順的理由拒絕了宋雲,但說實話,他心其實也是偏向魏國的。
假若換一個與魏國毫無幹係的人,比如高傒,他可能就會對宋雲說:這件事我大齊不好公然支持你們,但是私底下,倒是可以給你們一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