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恍若未聞,依舊靜靜地凝窗外。
窗外種了一株高大的海棠樹。
此時正是初春,海棠樹枝頭泛綠。
樹上有一個鳥窩。鳥窩裡有幾隻鳥,長了脖子嘰嘰喳喳。一雙雌鳥雄鳥各自叼著蟲子,喂進雛鳥的口中。雛鳥的嘰喳聲不但沒停,反而鬧騰得更歡。
裴皇后看著這一幕,揚起角,微微笑了起來。眸中卻閃過一水。
“皇后娘娘,”令人憎惡的聲音又在耳邊聒噪:“該傳膳了。”
裴皇后頭也未回:“本宮沒胃口,不必傳晚膳了。”
溫雅的聲音裡,著死氣沉沉的倦意。
青黛皺了皺眉,輕聲道:“皇后娘娘去歲冬時病了一場,將養數月才好。還請娘娘保重。”
頓了頓,又略略加重語氣:“皇后娘娘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該多為兩位殿下和公主殿下著想。這宮裡宮外,都仗著娘娘才得以安穩呢!”
裴皇后微微一,終於轉過頭來。
常年病弱的裴皇后,面上帶著些病容,麗的臉孔略顯蒼白。眼中一片沉寂,如枯井一般。
唯有聽到“宮外”兩個字,這口枯井,才有一鮮活氣。
“我記得,裴五小姐快及笄了吧!”裴皇后忽地問道。
一旁的菘藍,微笑著答道:“娘娘真是好記。裴五小姐還有兩個月便及笄了。程小姐的及笄禮更早些,還有半個月左右。”
“娘娘有賞賜之意,奴婢這就傳娘娘口諭,命人準備發簪和及笄禮服。”
椒房殿的兩位掌事,皆是裴皇后時的丫鬟,對裴皇后忠心耿耿。
裴皇后十六歲出閣,青黛菘藍一並陪嫁進了燕王府。一晃近二十年。裴皇后坐鎮中宮,青黛菘藍也了椒房殿裡的掌事。
裴皇后常年養病,極見人。椒房殿裡的一應事務,皆於青黛菘藍之手。
青黛和裴皇后同齡,今年三十有五,容貌秀麗,為人明能乾。掌管椒房殿裡所有的宮人。
菘藍略長兩歲,比青黛溫和一些。掌管著裴皇后的私庫和一應對外往來。
菘藍說的話,顯然頗合裴皇后的心意。
裴皇后面上終於有了笑意:“好。”
頓了片刻,又道:“命人傳膳吧!”
菘藍含笑應是,有條不紊地傳令下去。候在一旁的數名宮,有兩個領命退下。其余宮,依舊束手恭立。
為中宮皇后,不論何時,邊總不了宮人伺候。青黛和菘藍日夜守在裴皇后邊。裴皇后不慣別人伺候。到了晚上,也是們兩個流值夜。
……
按著宮中規製,裴皇后的晚膳十分盛,煎炒蒸煮,各式面點羹湯,滿滿當當地二十余道,擺得滿滿的一桌子。
裴皇后喝了半碗米粥,吃了半個饅頭,滿桌的菜肴,隻略略了幾筷子。
饒是如此,也已經比平日吃得多了。
青黛和菘藍對視一眼,各自暗暗松口氣。
裴皇后可以病弱,可以不爭聖寵,甚至可以不見人,但絕不能有命之憂。
這座椒房殿的主人,一日是裴皇后,二皇子嫡出的地位便無可撼。儲君之位,誰也搶不走!
永安侯府的榮華富貴,皆系於裴皇后和二皇子的上。絕不能有所閃失。
這十三年來,們兩人日夜“守”在裴皇后邊,沒出過半點紕差錯。不知耗費了多心。
椒房殿裡,伺候的宮人有四十余個。幾乎都已被們暗中買通。裴皇后的一舉一,皆在們的掌控之下。
“啟稟皇后娘娘,”
一個宮悄步而,輕聲稟報:“毓慶宮送了消息來,說是六皇子殿下今日騎馬時吹了風,有些不適。太醫院得了消息,已由常太醫前去看診。”
裴皇后右手了一,神有些複雜,半晌才道:“本宮知道了。”
然後,就沒了下文。
裴皇后膝下兩子一。因裴皇后常年養病,和兒並不甚親近。說起來,裴皇后對二皇子和壽寧公主還要好一些,對六皇子卻格外冷淡。
食起居,幾乎從不過問。便是六皇子病了,也從不探。
這樣的反應,宮們也習慣了,稟報後,便退了出去。
菘藍輕聲道:“娘娘弱,不便親去毓慶宮。奴婢鬥膽,代娘娘去一趟毓慶宮探殿下。”
裴皇后嗯了一聲。
……
待菘藍走後,青黛命人準備熱水,伺候裴皇后沐浴更,早早歇下。
層層帷帳放下,遮住了邊所有省視的目。
一天之中,也唯有此時,裴皇后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面向側,怔怔地看著紗帳。兩行淚水,不知何時落眼角,悄然滴落在枕畔。
十三年了!
整整十三年!
從裴婉如, 變了太子妃裴婉清,然後是裴皇后。這座象征著后宮至高地位的椒房殿,於而言,不過是一個華麗冰冷的牢籠,將困在其中,彈不得。
一步錯,步步皆錯。
當年,被所謂的兄妹迷昏了心衝昏了頭。帶著兩歲的兒回了京城。丈夫程被請去看診,獨自帶著兒踏進了裴家的大門。
兄長裴欽對溫厚有加,長嫂也對分外友善。聽聞多年不見的長姐裴婉清病重,前去探。兒錦容,便給了長嫂照看。
站到裴婉清面前時,被嚇了一跳。
裴家庶眾多,唯有八歲就被送到臨安老宅。之後數年,再未回京。其中緣故,便是裴家上下,知道的也沒幾個。
自便和長姐生得相似。年歲漸長,容貌愈發肖似。若不是相差了四歲,乍見之下,和裴婉清幾乎一般模樣,甚至比裴婉清更致麗。
十二歲的裴婉清已是聞名京城的人,表面賢淑溫良,實則心狹窄嫉恨心極重,本容不下這個庶妹。
於是,年僅八歲的,被送到臨安老宅長大。直至出嫁,也未能再回過裴家。
時隔數年,貌端莊氣質出眾的裴婉清,變了病膏肓奄奄一息的婦人。乍見之下,既震驚又難過。
人都快死了,姐妹之間的陳年舊怨,也不必提了。善良的,一心為油盡燈枯的長姐難過。
不知道,世間會有如此狠心惡毒之人,臨死了還要算計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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