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樹靜風不止

陳小將軍，姓陳名秋。

弱冠之年，已經從軍近十年。

自十歲起，就跟隨在楊季楊相公邊，行軍武，做筆墨小廝。

後來空考了個秀才。

楊季告訴他，能一次考中秀才，多半是僥倖。

如果想要考科舉出仕，在士林有所建樹，非得下十年水磨工夫不可。

陳秋一直沒有拿定主意，相較於讀書出仕，他似乎更喜歡真槍真刀上戰場廝殺。

最近，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站在長安宮宮門外，心起伏不平。

經過通報，宮人請他進去。

「娘娘在書房等候，陳小將軍隨咱家往這邊走。」

「多謝公公！」

「不客氣！」

宮人將他領到書房外，等候了片刻，才讓他進去。

陳秋垂首，走進書房。

眼角餘一掃，就被震撼住了。

和房頂齊高的書架上面，全都是書，碼得整整齊齊，一眼看不到盡頭。

書架上面搭著一個木梯，有小黃門站在書架上整理書籍。

看書籍封面的新舊程度，書架上面的書，基本上都被人翻閱過。

「你就是陳秋？」

「微臣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抬起頭上，讓本宮仔細看看。模樣倒是周正，坐下說話吧。」

陳秋小心翼翼在圓凳上坐下，一直垂眸，不敢抬頭直視。

「看著本宮說話！」顧玖聲音著寒意。

陳秋心頭一驚，不得不抬眸，面對皇后娘娘的目。

皇后娘娘保養得宜，整個人的狀態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出頭。一雙眼睛，彷彿能看人心。

他心有些惴惴不安。

從陳秋進門，顧玖就一直在打量對方。

「最近在讀什麼書？」

「回稟皇后娘娘，微臣最近在讀《左傳》，《公羊傳》，《谷梁傳》。」

「哦！本宮聽說你決定放棄科舉，為何還要看五經？」

「雖說放棄了科舉，卻不能放棄讀書。讀書，方能時常自省。從書中吸取經驗教訓，保持清醒頭腦，微臣以為很有必要。」

顧玖點點頭，「關於谷梁學派和公羊學派，你如何看待？」

陳秋有些躊躇。

顧玖心中瞭然，「你儘管說，本宮恕你無罪！」

「微臣就斗膽一說。站在臣子的立場，微臣自然是支持谷梁學派，因為可以獲取最大的利益。若是站在上位者的立場，對谷梁，對外公羊，二者學說都有可取之。只是，一旦戰事結束，公羊就顯得有些多餘，且不利於朝堂民間穩定。」

「這麼說，你是趨向於谷梁？」

陳秋遲疑了一下，重重點頭，「是！」

顧玖又問道：「你贊同谷梁，為何又放棄科舉？」

陳秋斟酌著說道：「若是從今日開始努力，微臣有把握在十年考中進士。十年後，微臣已經是而立之年，正式開始走仕途。不瞞娘娘，微臣沒有信心能在文一途上面贏過宦子弟。然而，為臣子，不能位極人臣，豈非憾事。」

「你是不是太過悲觀？你可是楊相公的弟子，有他為你保駕護航，你的仕途應該可以走得很順。」

陳秋搖頭，「不瞞皇后娘娘，微臣讀書資質只比家父稍微強了那麼一點。楊相公也曾親口說過，比天資，微臣比不過那些世代書香家族出來的學子。比底蘊，同樣比不過他們。此乃先天不足，不是靠後天努力就能彌補。

然而，微臣有一顆不甘人後的心，無論做任何事，微臣只想做到最好，爬到最高。科舉出仕，縱然有楊相公保駕護航，能護我十年，莫非還能護我二十年，三十年嗎？

如楊相公一般的天才人，自來到京城，微臣已經見識了兩三人，師從三元公和周先生，比微臣更得到楊相公的賞識。

相同的年齡，更富的學識，更強的家族底蘊。不瞞娘娘，微臣面對這樣的天才人，只能自嘆不如。微臣還聽說，齊王殿下邊也有幾個類似的青年才俊，隨同殿下前往西域征戰。能文能武，同樣的年齡，微臣自愧不如！

他們都是未來的狀元，榜眼，探花！走科舉，他們比微臣的起點高出十年，甚至是十五年。微臣憑什麼和他們競爭！他們當中，不出意外，會出現第二個楊相公。」

顧玖問道：「有沒有說你喜歡妄自菲薄。」

陳秋卻說道：「微臣以為自己是有自知之明。微臣自學識不足，能考中進士，就是得天之幸。一甲狀元，榜樣，探花，拼得是真材實料，微臣拼不過。」

顧玖笑了笑，「因為拼不過，所以就放棄，豈非懦夫！」

「微臣只是選擇了一條更適合自己的路。」

「適合你野心的路。」

「是！」陳秋坦坦，不畏懼坦自己心暗的一面。

顧玖冷笑一聲，「本宮可否理解為，你將汝當做了爬到高的踏板。」

「微臣會和公主殿下一起，爬上人生巔峰。微臣會始終仰！」

「本宮不相信！你這樣的人，本宮這些年見過許多許多。無一不野心。汝是你能勾住的最好的跳板，而且能在最短時間帶你為一方霸主。面對此等，讀書科舉，走仕途拼三十年，自然毫無吸引力。」

沉默！

氣氛張到空氣都已經凝固。

宮人們低頭垂眸，大氣都不敢。

陳秋額頭冒汗，頭滾。

猶豫的眼神突然變得堅定。

他擲地有聲地說道：「娘娘說的沒錯，微臣的確是個野心的人，的確是想走捷徑。如同家父那般！」

「你父親是有真材實料，所以本宮願意給他機會。」

「微臣也是靠著一刀一槍，才有了今日績，並非全靠父萌。」

「你認為你比得上你父親？」顧玖似笑非笑。

陳秋大膽地面對，「微臣以為，自己比二十歲的父親更強。」

顧玖挑眉一笑，「你父親在你這個年齡，還在山河書院讀書，想著怎麼考功名。而你已經有了功名，並且在軍武上證明了自己，勉強算你強過你父親年輕的時候。」

「謝皇后娘娘！」陳秋呼了一口氣。

「但是……」

話音一轉，顧玖面一沉，陳秋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面對皇后娘娘，所承的力，遠遠高於面對皇帝的力。

皇帝只談公事，談海外，談軍武。談的都是他擅長的領域。

然而，皇后娘娘卻在誅心。

一次一次，讓他剖開自己的心。試圖將他殺個片甲不留。

其中力，沒有經歷過的人，難以想像。

陳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堅持到這一刻，而沒有崩潰。

他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堅持下去，要頂住所有力，一直一直堅持下去。

不能辜負汝，不能辜負父親地犧牲，不能辜負自己。

「你的功利心如此之重，本宮不免會想，當出現更多的利益，你是否會出賣邊的人？」

陳秋張口結舌，一張臉通紅，那是憤怒。

「啟稟皇后娘娘，微臣功利心的確很重，但是不等於微臣做事沒有底線和原則。微臣也有一直堅持的原則。」

「本宮憑什麼相信你？畢竟你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犧牲你父親的仕途。」

陳秋額頭冒冷汗，「微臣並沒有犧牲家父的仕途。不瞞皇后娘娘，家父想去西域打仗。」

「哦？」

顧玖似笑非笑，「好好的海外行營大總管不當，偏要去西域，圖什麼？別忘了，西域是安西王的地盤。」

陳秋鄭重說道：「西域戰事，絕非一朝一夕能結束。然而齊王殿下不能長久在外，微臣判斷，兩年之齊王必回京城。齊王離開西域，就得換一個人前往西域統兵。家父想爭的就是這個機會。微臣和公主殿下之間，只是恰逢其會！」

顧玖笑了笑，「假如你要娶汝，就必須犧牲你父親的仕途。從此以後，你父親這只能賦閒在家，你還會娶嗎？」

陳秋被這個問題問懵了，他有些茫然。

他搖頭說道：「微臣不知道，不確定！」

果然如此！

正如汝所說，和陳秋之前，並不純粹。

裡面夾著利益。

利益讓他們捆綁在一起。

陳秋覺著自己完了！

皇后娘娘一定不滿意他！

畢竟，他對汝的沒有那麼純粹。

為父母，豈能讓閨嫁給一個野心的人。

他暗嘆一聲。

心默默的對汝說了句抱歉。

二人注定有緣無分。

顧玖輕輕敲擊桌面。

陳秋瞬間回過神來，眼神依舊明亮。

顧玖輕聲說道：「你是個典型的紅塵俗人，這一點和你父親很像，不愧是父子。不過，你很誠實！」

陳秋苦笑一聲，「謝皇后娘娘！」

顧玖沉聲說道：「本宮看過你寫的文章，言之有。以你的基礎，專心讀書，十年之的確有機會考上進士，位列二甲中段。你很幸運，也很不幸，和你年齡差不多的這批學子當中，有好幾個驚才絕豔的人，思維之開闊，學識之富，基礎之紮實，前後二十年，無人能出其右。

他們敢想敢幹，有想法，有能力，正如你所說，你拼不過他們。這是你的不幸！但是能見證天才人的誕生，並和他們生活在同一時代，同朝為，又是你的幸運！本宮給你佈置一道功課，就寫你眼中的朝堂格局！」

啊！

陳秋一臉懵！

皇后娘娘給他佈置功課，這是什麼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