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云層層，春雨纏綿地下著。

細如牛的細雨，灑落下來，將青茅山都籠罩上一層薄煙。

客棧中的第一層飯堂，仍舊是冷冷清清，只有四桌客人。

方源坐的位置正靠著窗戶邊，一陣風吹來，夾雜著詩意和花香。

“天街小雨潤如，草遙看近卻無。”方源遙窗口，輕輕低了一句，這才收回視線。

他面前的桌上擺著好酒好菜，香味俱全。尤其是青竹酒，酒香香醇又著一清新。碧綠的酒靜靜地盛在竹杯中，從這個角度看去，散著琥珀般的溫潤澤。

最靠近他的一桌上，是祖孫二人。穿著樸素的服，都是凡人。

老爺子一邊嘬著米酒，一邊羨慕看著方源這邊。顯然是被青竹酒香勾，卻沒有錢財來買。

孫子則吃著鹵香豆，咬在里咔蹦卡蹦的作響。同時又糾纏著他的爺爺，搖晃著老人的膀子：“爺爺，爺爺，給我講講人祖的故事吧。你要是不講，我就回去告訴，說你出來酒喝！”

“唉，吃個酒都不安穩。”老爺子嘆了一口氣，臉上卻浮現出慈之。他用枯瘦如柴的手孫子的腦袋，“那我就講講吧。話說那人祖把心給了希蠱，離了困境的圍捕……”

人祖的故事，是這個世界流傳最廣，也是最古老的傳說。

老人說的故事，大概是這樣子的。

話說人祖因為希，而擺了困境。但是他終究老態龍鐘了，沒有力量和智慧，不能再繼續狩獵，甚至牙齒都掉落了，很多野果野菜都咀嚼不了。

人祖已經覺到死亡的漸漸近。

這個時候，希蠱告訴他：“人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心就沒了，我希就將失去了棲息之所。”

人祖很無奈：“誰想死呢，但是天地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啊。”

希蠱就說：“凡事都有希。只要你抓住壽蠱，你就能增添新的壽命。”

人祖早就聽說過壽蠱的存在，但是他很無奈地攤手：“壽蠱靜止時，誰都察覺不了它。當它飛行時，比還快。我怎麼可能捕捉到它呢。這太難了！”

希蠱便告訴人祖一個：“人啊，凡事都不要放棄希。我告訴你，就在大地的西北角上，有一座大山。山頂有一個，中生活著一圓一方兩只蠱蟲。你只要能降服這兩只蠱蟲，天底下沒有什麼蠱蟲不能捕捉的，哪怕壽蠱也不例外！”

人祖已經走投無路了，這是他僅剩下的唯一的希。

他耗盡千辛萬苦，找到了這座大山。又冒著萬般驚險，攀上了山頂。在山頂的口，他僅剩下最后一點點的力氣，步履蹣跚地挪了進去。

山中一片黑暗，手不見五指，人祖在黑暗中走啊走。時而磕磕，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磕得頭破流。時而又覺得這黑暗廣大無邊，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除了他自己，周圍空無一。

他耗費了許多時間，都走不出這茫茫的黑暗。更談不上降服那一圓一方兩只蠱蟲了。

就在他陷迷茫的時候，有兩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一個說：“人啊，你也想來捕捉我們嗎？你回去吧，就算是你有力量蠱在，都沒有可能呢。”

另一個聲音則說：“人啊，你退去吧，我們不取你的命。就算你有智慧蠱幫助，也未必能找得到我們。”

人祖無力地倒在地上，氣吁吁：“力量蠱和智慧蠱早就都離我遠去了，我已經壽元無多，走投無路了。不過只要我心中還有一希，就不會放棄！”

聽到人祖的話，那兩個聲音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明白了，人，你已經將心給了希蠱。你是說什麼都不會放棄的。”

另一個聲音接道：“那既然如此，我們就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說出我們倆的名字，我們就為你所用。”

人祖愣了愣，要從詞海中準確地出兩個準確的名字來，這本就是大海撈針。

而且，他連這兩只蠱的名字中，究竟有多字，都不知道。

人祖連忙問希蠱，但是希蠱也不知道。

人祖已經沒有其他的出路，只好著頭皮說名字。他說了許許多多的名字，耗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但是黑暗中沒有毫的回應，顯然都錯了。

漸漸地，人祖的氣息越來越弱，在這個山中他從老年，邁向了暮年。就仿佛是傍晚的落日，漸漸降下，已經有一半落下了天邊，了夕。

他隨帶來的食越來越，腦筋轉得越來越慢，說話的力氣也不多了。

黑暗中的聲音勸道：“人啊，你快死了，我們放你走吧。趁著你最后的時間，可以爬到山外，看看這個世界最后一眼。但是你冒犯我們，作為懲罰，就把希蠱留在這里給我們做伴吧。”

人祖捂住心口，斷然回絕：“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放棄希！”

希蠱很，盡全力回應人祖，發出了潔白的輝。人祖的心口，就冒出了點點白。

但這白太弱了，本不能照亮黑暗，甚至連人祖的全都照顧不到，只能照亮膛這點地方。

人祖卻到一無形的嶄新的力氣，從希蠱中涌自己的當中。

他繼續開口，說出名字。他已經老糊涂了，有很多名字先前都說過，但他記不清楚，又說一遍，白白浪費了很多功夫。

生命隨著時在流逝，人祖的壽命所剩無多了。

終于在他只剩下一天的壽命時，他說出了一個“矩”字。

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一個聲音道：“人啊，我矩佩服你的堅持。你說出了我的名字，從今天開始，我就聽你的命令。但是我只有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才能為你捕捉全天下的蠱蟲。否則單靠我一個蠱的能力，是不行的。所以你放棄吧，你已經瀕死了，還不如利用這個世界，最后看一眼這個世界。”

人祖卻堅定地搖搖頭，他抓一切時間，繼續說話，猜另一只蠱蟲的名字。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只剩下最后一個小時的時間。

但就在這時，他無意中說出了“規”這個字。

霎時間，黑暗消失了。

兩只蠱出現在他的面前。正如希蠱所講，一只蠱是方的，做“矩”。一只蠱是圓的，做“規”。合起來，就是“規矩”。

兩只蠱一齊開口：“不管是誰，只要是知道了我們的名字，我們就聽命于他。人啊，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名字，我們就為你所用了。但是你要記住，最好不要讓其他生靈，知道我們的名字。知道我們名字的越多，我們就得同時降服他們。現在，你是第一個降服我們的人，說出你的要求吧。”

人祖大喜：“那我就命令你們，先給我捕捉一只壽蠱吧。”

規矩二蠱合力，捕捉來了一只八十年的壽蠱。

人祖已經是一百歲了，吃了這只壽蠱后，頓時臉上的皺紋全部消除，枯瘦的四肢又填充上了健的，青春的氣息又重新散發出來。

他一個鯉魚打，就跳了起來。

他欣喜地看著自己的，知道自己重新了二十歲的青年！

……

“今天就講到這里，回家嘍，乖孫子。”老人說完這個故事，酒也喝完了。

“爺爺，再繼續講嘛，后來人祖怎麼樣了？”孫子卻不依，搖晃著老人的胳膊。

“走吧，有時間再講。”老人戴上斗笠和蓑，又給孫子披上一件小號的。

祖孫倆出了客棧，步了雨簾，漸行漸遠。

“規矩……”方源目幽幽，轉著酒杯，凝著杯中的青竹酒，心中頗有。

人祖的傳說，在這個世界上廣為流傳，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人。方源自然也早就聽說過。

只是不管是傳說，還是故事，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剛剛那祖孫二人僅僅只是把它當做故事，但是方源卻能品味出其中蘊含的深意。

就像那人祖。

當他不知道規矩的時候，就在黑暗中索。有時候跌跌撞撞，磕磕，弄得頭破流，狼狽不堪。有的時候，又一片廣袤，陷迷茫，毫無方向和目標。

這種黑暗不是單純的黑或者暗，力量、智慧和希，都克制不了它。

只有當人祖知道了“規矩”，道破了規矩的名字，黑暗這才豁然消失，人祖迎來明。

黑暗是規矩的黑暗，而這明也是規矩的明。

方源將視線從酒杯挪移出來，看向窗外。

只見窗外遠，天空沉昏暗，青山蒼翠連綿，細雨紛飛如霧。在近，高腳竹樓一個接著一個，延展出去。路上兩三個行人，腳上沾著雨水泥濘，不是穿著灰綠蓑，就是打著黃油布傘。

方源心中總結著：“這天地就像個大棋盤，萬生靈都是棋子，按照各自的規矩在運行。四季時節有規矩，春夏秋冬依序循環。水流有規矩，往低流。熱氣有規矩，往高升。人自然也有規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原則。就拿古月山寨來講，奴仆命賤，主子命貴，這就是規矩。因此沈翠想攀附權貴，費盡心機也要離奴籍。高碗千方百計地要討主子的歡心，狗仗人勢。”

“對于舅父舅母，就是秉貪婪，想吞并雙親產。學堂家老則主要是培養蠱師，維護學堂中自之地位。”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規矩，每一行業都有行業的規矩，每個社會群都有各自的規矩。只要徹這其中的規矩，就能旁觀者清。去黑暗而得明，在此中周旋，而游刃有余。”

方源又聯想自境況，心中早已運籌帷幄：“對漠家掌權人古月漠塵來講，就是要維護本脈的繁榮和利益。漠找我麻煩，已經是壞了規矩，為了維護家族名譽，他必定不會對我手。甚至還可能主補償我。”

“其實漠家勢力雄厚，憑著名譽損，一心想要懲罰我，我也無力抵抗。但是古月漠塵心中卻是怕的。他不是怕自己壞了規矩，而是擔心其他人跟著他也開始壞規矩。小輩爭斗，若是長輩手，事態就會擴大，若是波及高層，對整個山寨就是巨大威脅。古月漠塵擔憂害怕就在于，若是今后爭斗，有其他人對自己的孫子古月漠北下手。他這一脈，就這一個男丁，若是死了那該怎麼辦？這種害怕，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他只是下意識地要維護規矩。”

方源雙目一片清澈，對此事從始到終都若觀火。

高碗不姓古月，就是外人，就是奴仆。

主子死一個奴仆，有什麼要的。在這個世界，正常的很。

方源殺死高碗。高碗的死不是關鍵，關鍵在于他的主子，他背后的漠家。

“不過，我此番送了一盒子的碎尸，估計古月漠塵會解讀妥協和威脅之意罷。這也正是我想要他這麼理解的。不出意外，漠家不會追究高碗的死了。ＵU看書 wｗｗ.ｕukanshu．cｏm當然，若是我資質再高一層，是個乙等，漠家就會覺到威脅，憑著名譽損，也要打我這個未來的威脅。”方源心中冷笑。

強大可以憑借，弱小也可以利用。

方源此時雖然在局中，也是個棋子。但是心中通規矩，已經有了棋手的心。

尋常人，大多也只是類似古月漠塵或者學堂家老，也只是知道自己的規矩，隔行如隔山。像方源這樣，察大局，通規矩何其難也！

要知道規矩，非得如人祖一樣，在黑暗中爬滾打，迷茫徘徊一番。

這個時候，力量、智慧和希，都不太管用。非得消耗時間，切悟，才能取得經驗。

人祖能道破規矩二蠱的名字，是耗費了時間，在死亡的氣息籠罩下，嘗試了無數次。

方源能通規矩，也是他前世五百年累積的驗。

重生以來，他自信能創出給輝煌的未來。不是因為春秋蟬的重現，不是因為他知曉了度許多境寶藏，也不是掌握了未來的大致走向。

而是前世五百年來，為人世的人生經驗啊。

如同人祖掌握了規矩二蠱，就能輕易捕捉天下萬蟲！

而方源通規和矩，就能居高臨下，目穿繁蕪世事。或剝繭，或一針見。我自居高笑傲，冷看世間之人如顆顆棋子，遵循著各自的規矩，按部就班地行進。

黑暗是規矩的黑暗，明是規矩的明。

而重生的魔頭已在明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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