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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年猛然起,輕吹一聲口哨,在河畔飲水的戰馬飛奔而至,翻上馬後,徐年一手拽住韁繩,一手握拳頭,在肩頭重重一敲,咧一笑。
南邊極遠,老人腳步不停,老淚縱橫,低聲呢喃,悄不可聞。
“此時作何想?”
老人終於停下腳步,環顧四周,視野中最多是那大漠黃沙。
聽閣謀士李義山,死後並無葬之地,骨灰盡灑關外。
老人灑然笑道:“義山!生前生後,我皆不如你。”
————
拒北城南城門口,徐年猛然停馬轉頭,那種憑借天人魄敏銳察覺到的些許異樣,稍縱即逝,剎那間便恢復平靜,無跡可尋。
如一片秋葉落於池塘,幾無漣漪,靜謐安詳。
————
先前流州那條不知名的廊道,流州步陣對峙阻滯北莽五萬南朝邊騎!
涼州將軍石符確如先前遞拒北城藩王的那道兵文所說,並未率領六千清源軍鎮騎火速馳援廊道戰場,而是在廊道以南的平原地帶站穩腳跟,耐心等待黃宋濮部主力的倉皇北撤,與此同時,需要攔阻南朝邊騎援軍南下與黃宋濮殘部聚攏匯合。這位涼州將軍僅是象征派遣一標斥候前往廊道偵查軍,石符停馬南,始終背向那座注定堆積如山的腥戰場,臉平靜,可謂鐵石心腸。
最南方的老嫗山主戰場,涼莽雙方以第三次衝鋒鑿陣最為死傷慘重,寇江淮投了那支隸屬於流州刺史府邸的騎軍,黃宋濮也用了六百余貨真價實的重騎軍,人馬俱甲,每一匹尤為高大健壯的北莽戰馬都裝備有面簾、頸、當、甲和搭後以及寄生,統稱鐵騎俱裝六甲,槍矛難破,弓弩難。從主將寇江淮手中暫領流州騎軍兵權的年輕將領乞伏隴關,又一次率領僅剩的直撞營騎卒,直奔六百重騎兵,只是在乞伏隴關一馬當先的拚命衝鋒途中,徐龍象親率三百龍象騎,在戰場上逐漸跟上直撞營的鐵蹄,最終與直撞營並駕齊驅,一同開陣!
當三次衝鋒過後,流州騎軍幾乎死傷殆盡,龍象軍亦是元氣大傷。
反觀黃宋濮部銳騎軍雖然同樣折損慘痛,但是數量最多的乙字騎依舊奇跡一般保持極高的完整建制,多達三萬騎,按照老嫗山戰場形勢,甚至不需要五萬軍鎮援軍趕赴此地,主帥黃宋濮就有十足把握全殲流州野戰主力。
但就在此時,一支聲勢雄壯的騎軍,在老嫗山東方平原地帶闖視野!那一幕,如日升東海!
這支毫無征兆馳援老嫗山的銳騎軍,一字排開,如廣陵江一線大,由東往西迅猛推進。
這支橫空出世的騎軍,必然是北涼邊軍除大雪龍騎之外,最容易被辨認份的一支邊騎,因為每一騎頭盔有一雪白雕翎,隨風飄搖!每一騎馬鞍兩側皆有箭羽囊而出,如兩團蘆花勝雪!
鐵騎突進,恰如大雪翻湧天地間。
不僅鐵甲染,已經更換兩鐵槍,更是滿臉鮮的北莽主帥黃宋濮轉頭東,目眥盡裂。
老嫗山戰場,經過雙方皆是不余力三次的兇狠鑿陣,他們北莽騎軍如今剛好位於最初流州騎軍的位置,這原本是這位北莽昔年南朝第一人的算計,要在流州野戰主力兵力大損,且氣神墜谷底之際,只要北莽騎軍位於南方戰場,就能夠無形一道阻止流州騎軍掉頭向南撤回青蒼城的天然防線,但事實證明,老帥的算計功了,可是寇江淮的算計一樣達了,那位年紀輕輕的流州主將本就沒打算撤出老嫗山,
擺明了是要反過來包夾北莽大軍!黃宋濮沒有毫猶豫,下令全軍竭力向北突圍,哪怕北撤途中再遭伏兵阻截,絕不可戰糾纏,隻管向北!只要與那支應該即將趕至老嫗山北方戰場的援軍頭,那麼勝勢仍然在北莽這邊!
乞伏隴關和徐龍象李陌藩,這三位老嫗山在並肩作戰廝殺至此的戰場將領,本不用相互招呼,就已經默契地快速變陣,由左中右三軍雁字錐陣,變為橫向的一字長蛇陣,盡量長拉出一條漫長鋒線,風水流轉,開始到流州邊軍以前中後三軍衝鋒,李陌藩部龍象騎軍位於前兩排,徐龍象率軍居中,乞伏隴關的殘余流州騎軍位於最後。他們要做的不再是鑿陣殺敵,只需要盡量阻滯黃宋濮部主力騎軍突圍的馬蹄即可!
袁南亭的白羽輕騎,在北莽主力大軍的側翼潑灑出三撥鋪天蓋地的箭雨後,又有氣勢如虹的六千騎找準機會,整齊刀出鞘,快速衝陣!
如同從北莽騎陣的腰膂一刀切去,恰好將黃宋濮的嫡系騎軍和完私騎與三萬乙字騎攔腰斬斷!
其余主力白羽輕騎開始繞弧向北,並不與北莽大軍混戰一團,而是憑借負載極輕的輕騎優勢,原本由東向西衝鋒的騎陣,迅速繞出一個箭頭向北的弧度。
若是有人剛剛登頂老嫗山俯瞰戰場,恐怕都要誤認為這支甲鮮明的輕騎,是草原騎軍的盟友,是在一左一右共同向北而去。
不斷有北莽千夫長百夫長在紛紛絕之下,率領殘部悍不畏死地向右翼白羽輕騎撞殺過去。
只可惜那幅壯烈場景,結局隻如石子砸擊江水,完全無法打白羽輕騎的馬蹄步伐。
騎湛且力充沛的白羽輕騎,在遭一北莽騎軍的斜向衝鋒之後,輕而易舉便向右稍稍靠攏,原本大致筆直向前的最左騎陣,出現一凹陷,仿佛一隻隻口袋,任由北莽死士騎卒撞其中,等待這些草原蠻子的,絕不是近戰搏的北涼刀,而是嫻至極的一撥撥騎,兩百騎三百騎的南朝騎軍,就這麼被割稻谷一般一茬一茬落馬背,沒有毫撞陣的慘烈,沒有死於馬背上那種死也死得模糊的死得其所,面對白羽輕騎的準箭矢,一枝枝顱過脖穿膛,甚至能夠繼續策馬前衝十數步才跌落馬背的北莽騎卒,只有一種死不瞑目的無奈。
老嫗山戰場最北方地帶,只能依稀可見塵土飛揚。
正是寧峨眉麾下四千鐵浮屠橫於兩座戰場之間!
老嫗山之巔,寇江淮平淡道:“大局已定,黃宋濮完了。”
陳錫亮同樣將戰場走勢盡收眼底,蒼白臉上浮現一抹笑意,轉頭嗓音沙啞道:“寇將軍當得起‘用兵如神’四字。”
寇江淮向東方,“怕就怕因小失大。”
陳錫亮疑問道:“老嫗山戰事結束後,揮師東進增援拒北城,有何不妥?”
寇江淮搖頭道:“誰說我們要去拒北城?”
陳錫亮目瞪口呆。
老嫗山山腳,李翰林集合白馬遊弩手,準備再度進戰場。
那名被年輕藩王派遣此地保護這位白馬校尉的扈從,武帝城樓荒正要上馬跟隨,李翰林卻神堅毅道:“樓荒,你直接去拒北城!堂堂武道大宗師,跟在我屁後頭吃沙子,無趣至極!”
樓荒仿佛一點都不奇怪,坐在馬背上,向那一張張大多年輕的臉龐,最後對李翰林笑著點了點頭,打趣道:“小子,可別貪功冒進而死啊,要不然你們那位北涼王可饒不了我。”
李翰林咧一笑,“幫我跟年哥兒說一句,小時候約定的事,要一起在北莽西京廟堂上撒尿的,他那份,我包了!”
樓荒翻白眼提醒道:“那記得事前多喝水。”
李翰林大笑道:“喝馬尿都!”
樓荒策馬離去之前出一大拇指,“我服了!”
————
廊道之戰,六戰六卻!
北莽南朝邊鎮騎軍整整五萬人,已經被得徹底陷瘋狂,先後六次衝鋒,打得只剩下兩萬多人!
哪怕明知已經多半無力馳援老嫗山戰場,哪怕注定要被龍震怒的皇帝陛下嚴厲問罪,這些殺紅了眼的草原騎軍仍是毫不猶豫地展開第七次攻勢。
只要曹嵬率領九千騎從廊道北口進戰場,再晚上哪怕只有一炷香功夫,爛陀山僧兵和三千流州士卒就要全軍覆沒,真正意義上一人不剩!
當曹嵬親自領八百死士鑿開北莽陣型,一路殺到那座僅剩兩百人集結而的圓形步陣之前,除了還是。
一路而去,碎裂的鐵盾,折損的步槊,崩斷陌刀,毀棄的弓強弩,四散。
那座所謂的簡陋圓陣,不過是人人傷慘重的爛陀山僧兵和流州青壯,束手待斃而已。
真正抵擋住北莽蠻子騎軍衝鋒的存在,是一名披甲胄渾浴的修長男子。
武帝城王仙芝大徒弟,中原宗師於新郎!
此人手持一柄斬馬陌刀,左右腰間各自懸佩有一柄涼刀,死於他刀下的北莽騎軍,已經不下九百騎!
於新郎之前曾經親口答應過那位年輕藩王,務必保證謝西陲不死!
他不是不可以強行帶著謝西陲離開廊道,撤出這座流河的戰場。
但是當謝西陲在親自浴戰,第五次結陣打退北莽騎軍之後,對於新郎堅定地搖了搖頭。
於新郎一笑置之,並未強人所難,而是從戰場上撿回一長槊和一柄陌刀。
兩人並肩作戰。
直至謝西陲重創,當時這位倒地不起的流州副將被一名負責謝西陲安危的中年僧人,從北莽騎卒的馬蹄下拽住肩頭,然後重重拋向後方,本就疲力盡強弩之末的僧人自己卻被數十騎一擁而上,死在當場。
曹嵬部騎軍從後方的迅猛殺出,了低駱駝的最後一稻草,北莽邊騎在勉強抵抗住曹嵬先頭騎軍的衝殺後,很快就潰不軍。
這些南朝軍鎮騎卒不可謂不敢戰不敢死,否則也不會有七次衝鋒赴死,但是曹嵬騎軍不合常理地出現,太過突兀,太過兇狠,尤其是在並不寬闊的廊道之中,整整九千騎展開綿延不絕的衝擊,好似視野之中,只有北涼鐵騎無窮無盡的影。北莽騎軍兵敗如山倒,在一名萬夫長率領麾下嫡系七百騎對於新郎,和那座明明已經搖搖墜偏偏不願倒下的破敗圓陣進行最後一衝鋒後,所有南朝邊騎都自主繞過那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陌生武道宗師,快速繞過那座圓陣,果斷從兩側向南逃竄。
曹嵬躍下馬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跌跌撞撞衝圓陣之,終於看到那個以刀駐地盤而坐的年輕將領,頭盔早已不見,鐵甲破碎不堪,鮮模糊了那張原本儒雅的臉龐。
一名只剩獨臂的流州青壯,不得不用手肘輕輕抵住這名將領的後背。
曹嵬單膝跪地,巍巍出手掌,輕輕抹去年輕將領臉龐上的鮮。
年輕將領其實早已失去意識,強撐一口氣不願倒下而已。
於新郎狠狠丟擲出那柄陌刀,將一名縱馬南奔的北莽騎軍萬夫長兩人帶馬劈兩半。
他來到曹嵬和謝西陲邊,蹲下後,手握住謝西陲的手腕,“外傷且不去說,已經傷及腑,運氣足夠好,才能有一線生機。”
曹嵬二話不說,轉一拳錘在於新郎口,眼眶通紅,怒斥道:“徐年要你待在謝西陲邊,就只是為了這狗屁‘一線生機’?!”
於新郎沒有說話,只是繼續低頭為謝西陲渡一溫和氣機。
謝西陲不願走,從未上過戰場的於新郎不知為何,也覺得不該走,兩人便都不走了。
謝西陲覺得自己應當戰死此地,於新郎覺得死在這流州關外黃沙,倒也不算太壞。
只是在多次救下命懸一線的流州副將後,後者怒道:“於新郎!每救我一次,你便會殺三四人,要我教你這筆帳怎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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