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旁人說胡話多半只是說一說,許明意說胡話,那可是說到便能做到的!
這不是害他嗎?
大婚前夕,他來了這熹園一趟,便忽然說不嫁了——回頭都找上他,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見他渾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許明意不笑了一聲:“瞧把你嚇得,逗你呢。”
好不容易才等到手的吳恙,怎可能說不要便不要。
許明時聞言心中微松,見一雙眼睛向堂外,像是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是到了的心境一般,道:“不過是個親而已,又非是日後再見不到了……縱然是日後我們回了東,也會常回來的。”
越說聲音越緩和有耐心:“祖父昨日還說呢,待父親承襲王位後,他便還回京城來,哪兒都不去,就在你眼前養老……祖父若是回來,我自也是要陪在跟前盡孝的。”
所以,他們都會守著的,絕不會一個人留在京中。
許明意聽得角彎起,眼睛卻忽然潤。
又聽男孩子講道:“太子殿下也同我私下講過了,往後每年都會陪你回東探親——他一貫言出必行,定能說到做到。”
“你還為此同吳恙私下談過啊……”許明意聲音有些沙啞,一雙淚眼笑著他。
“那是自然……”對上那雙淚閃閃的烏亮眸子,許明時鼻頭也有些發酸,卻盡量不表現出來,隻正道:“我總要待些什麼的。”
想了想,又道:“還有,你方才說你不嫁——若當真是不喜歡,便是親當日說不想嫁了,那也是使得的,誰都不許勉強你。可你此番,是嫁想嫁之人,日後還能做想做之事……我和祖父,父親母親,二叔二嬸,都是極替你高興的。”
經過這些時日,他亦從陛下的態度之上看出來了,他的阿姐嫁作太子妃之後,絕不會隻束於后宮之中。
他也看得出,為此很是認真上進,那是想做的事。
和太子殿下,是同一類人,要走同一條路。
既是有之人,又是心意相通的知己夥伴——
這樣的幸運,可不是人人都能遇見的。
但他的阿姐,配得上這樣的幸運。
所以,隻管接幸運吧,不必擔心不會長久。
“當然,你若哪日覺得累了,不想做這些了也無妨,一切隻管隨你心意即可。”他最後說道:“太子殿下還同我說過,東王府是你的家,太子府也會是你的家——”
所以,才不是什麼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只是多了個家,多了些真心疼的人。
他總是這樣勸著自己,才能忍住不哭的。
聽他一句句地安著自己,許明意將眼淚忍回,輕輕點著頭道:“我都記下了……明時,謝謝你。”
聽得這聲謝,許明時眼眶一酸:“這有甚好謝的……”
說著就站起來,“不同你說了,明日且還有得忙,我先回去睡覺了。”
“好,那我送你吧。”許明意跟著起。
“不用了。”男孩子拿不以為意的語氣說道:“這般反常作何,往後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
就像是在勸自己一般。
聽出他話中之意,許明意便止步,道了句“那你路上慢些”,便隻目送著男孩子出了前堂。
男孩子的腳步有些急,形也繃得格外筆直。
他下了石階,腳下更快了些,快步出了熹園。
待走出了一段路之後,適才慢下腳步,回頭看向那座燈火通亮、懸紅朱的院子。
昏暗中,男孩子抬手,抹了一把洶湧的眼淚。
他以後可一定不要生兒!
……
“姑娘,方才您還未回來時,公子將這兩本冊子給了婢子。”
許明意沐浴罷,剛絞幹了發,正要歇下時,阿葵將兩本冊子捧到了床邊給瞧。
見那冊子的書皮之上又是一個字不見,許明意的心下意識地便懸了起來。
如今實在是輕易看不得這些來路不明的冊子……
終究是理智佔據了高地,還算平靜地接過,翻開來看,便見是麻麻,一行行悉的字跡。
這是明時的字……
而其上所寫——
京師有哪幾家賣點心的鋪子,哪家最擅長的是什麼點心,哪家是平時最喜歡的,皆寫得清清楚楚。
不止是點心鋪子。
大到酒樓菜式,小到城西橋下打燒餅的小攤……
全是這些年來的喜好。
而眼下細看之下才知,有好些東西從來不知是自何買回來的,隻管吃了,全是明時在替跑,並心著哪家鋪子搬了幾回,哪位吃慣了的師傅改去了別家。
許明意在暄的床榻上躺下,一頁頁地翻著……
這臭小子,怕不是存心害掉眼淚吧?
將冊子倒扣在臉上,淚水滾落發間,枕上。
但也是不敢多哭的。
到底是親大事,明日這麼多人瞧著,可萬萬不能人質疑京師第一人的稱號是祖父強行替搶來的才好——
等明晚吧。
等明晚人都走了,再好好哭一場。
如此想著,許明意拚命將眼淚忍下,準備攢到明晚一次哭個暢快。
將冊子合上,就放在枕邊。
這一夜,睡得很安穩,並做了一個很長的好夢。
自夢中醒來,緩緩坐起,一頭緞子般的濃烏發隨著起的作垂在肩側,背後。
天還暗著。
窗外廊下懸著大紅燈籠,朦朧中可見窗欞、寶櫃、屏風,各都著雙喜剪紙。
滿室都是喜慶的紅。
許明意角輕輕牽起,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夢,隻依稀記著有吳恙,有祖父,明時,天目,還有那個替雕木人兒的男孩子……
雖不知夢中詳細,但夢裡的安寧暖意,仍舊環繞著。
今日,就要親了。
所嫁之人,是的心上人,也是上一世嫁過一次的人。
而那一次,還不知自己竟會同那個替衝喜的年有著如此之深的羈絆,纏纏繞繞,穿過前世,又至今生。
“姑娘,您醒啦?”
阿珠走了進來,一貫不茍言笑的大丫鬟今日說話的語氣也格外輕快。
許明意點頭:“什麼時辰了?”
“才寅時初,不著急,姑娘再睡會兒吧?”
“不困了。”許明意掀了被,道:“喚人進來洗漱吧。”
阿珠便應下,剛折出去,阿葵便快步走了進來,笑著福行禮,滿眼喜氣地道:“婢子給姑娘道喜了!”
許明意笑了一聲,道:“待會兒給你封喜錢,得是雙份的才行。”
“必然得雙份呢!”阿葵上前來替自家姑娘披,神兮兮地說道:“咱們府中可是實實在在有兩樁大喜事呢!”
兩樁?
許明意隨口問道:“總不能把天目的也給算進去了?”
“那就得是三樁喜事了!”阿葵也不再賣關子,欣喜不已地道:“夜裡二夫人有些不適,二老爺尋了婢子去瞧,您猜怎麼著?……二夫人竟是有喜了!”
“二嬸有喜了?!”許明意驚喜不已。
阿葵神肯定地點頭:“婢子絕不會診錯的,老太爺他們都已知曉了,二夫人因怕攪擾姑娘睡覺,這才特意叮囑婢子們勿要驚姑娘,待姑娘醒時再說也不遲。”
許明意滿心雀躍。
家中上下,包括祖父在,倒無人覺得一定要二叔二嬸延綿子嗣才行。
尤其是二嬸此前在宮中傷了子,本就極難有孕,依二叔之意,本也不必強求要什麼孩子。
故而,也一直只是讓阿葵和裘神醫幫二嬸調理著子基,至於其它,從未曾多想過。
二人親一年有余,也一直沒有什麼靜,沒想到此時竟突然診出了喜脈來!
“脈象如何?可還算穩當?”略回過神來,許明意趕忙問道。
有孩子固然是意外之喜,但總歸還是二嬸的子最為重要。
“姑娘放心,婢子看罷,又特意讓裘神醫看過的,一切都好!”阿葵笑著道:“調理了這許久,又兼解了心中鬱結,二夫人的子已然是大好,只要該當心的地方當心著些,必然是沒什麼問題的。”
許明意安下心來,慨道:“這想必是緣分到了……”
“說來,這孩子同姑娘也極有緣分的。”阿葵笑道:“不早不晚,偏在姑娘出閣之時急著人知曉了,真真是雙喜臨門!且兩月余的孩子,心脈多已長,也算是在二夫人的腹中送姑娘出嫁了呢!”
許明意聞言笑意愈濃:“是啊,家中多了個人送我出閣了。”
說著,神卻微微一怔。
同極有緣分的孩子。
腦海中突然便閃過一個極朦朧的夢中畫面。
剛剛才在的那個夢中,出現過的男孩子……
不知自己是否想得太多,一切是否只是巧合,但一直相信,有緣之人遲早會再相見的。
很快便有一行丫鬟捧了一應洗漱之走了進來,個個臉上皆是喜慶之,銅盆描了朱漆,盆架上也了喜字。
熹園室這邊甫一亮起燈火,消息便傳到了各院。
崔氏帶著全福人很快便到了。
這位全福人許明意並不陌生——禮部尚書大人家的溫夫人。既是自家母親的頭號牌友,也是看著長大的長輩。
旋即,吳景盈也過來了。
且還有定南王世子夫人徐氏。
據說和溫夫人一樣,皆是剛過了子時便到了。
再加上路上用去的時間,料想昨夜都是幾乎沒怎麼睡的。
“姑娘,郡主到了!”
許明意剛被按著在梳妝臺前坐下絞面,正疼得吸氣之時,只聽阿梨跑進來稟道。
“請進來請進來……”那嬤嬤手中的棉繩一拽,許明意登時面目全非,五作一團。
玉風郡主剛進來便撞見這幅畫面,半點也不留地取笑道:“呀,這哪兒來的紅面猴兒!”
聽還算顧忌,未有當眾親切地稱呼為猴屁,許明意已是在心裡很真誠地道了謝。
且平日裡夜夜笙歌的一個人,天還未亮便趕到了這裡,單是這份意,已是京師裡的獨一份兒,堪稱天地。
在好友與一群長輩的圍繞說笑下,許明意更梳妝,在鏡前,由兩名宮中嬤嬤伺候著穿上一層又一層繁瑣的皇太子妃喜服。
最後,那頂蒙著紅綢的冠被阿葵捧到的面前。
其上金網結,鑲寶石百顆,東珠千粒——珠翠穰花鬢,如意雲頭紋,展翅點翠,兩側龍口銜珠滴,寶氣珠迷眼,端莊絢麗,無雙華貴。
許明意抬起雙手,對鏡輕輕扶了扶,隻一個念頭——委實也太沉了些。
“這般一襯,實在是人愈發移不開眼了!便是城中開得最盛的牡丹也要敗下陣去!”徐氏在一旁替許明意輕輕理了理珠結,滿眼都是笑意。
今日於而言,實是同娶兒媳無異。
然此時此刻看著面前的孩子,腦子裡卻隻一個想法——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而這聲誇讚不當,直像是開了堤一般,許明意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裡,都被泡在了這一句更浮誇過一句的稱讚洪流中。
“……”
“真真是令百花失之姿!”
“……老這雙病眼可是模糊了好些年了,今日倒覺突然亮堂起來了!”
許明意出複雜笑意:……這倒也大可不必吧?
傳了出去,豈不是要原地開醫館的程度?
熹園裡的人越來越多,也愈發熱鬧。
除了京中各家得上名號的夫人們之外,更有許許多多許明意悉的面孔。
有崔雲清,崔雲薇姐妹二人。
徐英, 蔡錦,甚至還有紀婉悠——
大家都來了。
許明意過拭明亮的水銀鏡,笑著們。
此時,忽然有鑼鼓樂聲而來。
接著,便有丫鬟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急聲道:“迎親的來了!太子殿下親自帶人來迎的親!”
四下頓時翻騰起來。
“快,咱們去攔門!”有婦人回過神來,趕忙張羅道。
“對對對,快走快走……”
玉風郡主也自榻中起,理了理袖,笑微微地道:“本宮也去會會他們——”
既是謝好看親自來迎親,邊不得要跟著些年郎的,這種時候又怎能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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