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恐怕真的存在緣分,善緣也好、孽緣也罷。
之前江添他們都在江甦的時候,季寰宇人也在江蘇,因為杜承想回老家了,想落葉歸。
現在江添他們在北京,季寰宇恰好也到了北京,因為他沒有杜承那種想法,他孤兒出,家那種東西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重要意向,他更想要好的醫院、好的條件,鮮面一點。
江鷗來醫院前沒跟任何人提。
始終記得很久以前的那個糟糕夜晚,那天在醫院的每個人都被扭轉到了另一條人生岔道上,一走就是五六年。這群人的關係就像盤扎虯結的樹,可追究底,一切的源頭只是跟季寰宇、杜承三人之間的一筆爛賬而已。
在最崩潰的時候,曾經被那些錯的關係繞了進去,鑽在最深的牛角尖裡怎麼也出不來。後來花了兩年的時間吃藥治療,在引導下慢慢理清了大半,終於意識到那個最大的結在自己。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當局者迷。狀態好的時候覺得,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之前怎麼也看不清呢?狀態差的時候又覺得麻煩沒有盡頭。
直到這一年聽說季寰宇進了醫院,才有了變化。就像在灰濛蒙的雲霧裡懸浮了很久,突然墜落下地。
醫生建議,可以試著從源頭解起。所以接到護工的電話,決定再來見一見季寰宇。這次沒有別人,不牽連其他,自己來解這個結。
只是在上樓之前,在醫院門口到了一個小曲。那時剛下車,掩了大正要往大門裡面走,忽然瞥見不遠有個穿藏藍大的人正站在路邊接電話,他側對著這裡,一手還扶著車門。
江鷗近視,但度數不算特別深,所以平日不戴眼鏡。這個距離只能確定對方是個高瘦白淨,氣質出眾的年輕人,看不清臉。但他轉頭的某個瞬間,江鷗就覺得他拿著手機說話的模樣平靜冷淡,跟江添有點像,連都差點認錯。
好在及時反應過來,江添沒有這個的大,也很會圍這樣厚的黑圍巾。於是失笑一聲搖了搖頭,徑自進了醫院。
江鷗很久沒有見過季寰宇了,上一次看到他還是在杜承的病房裡。
那天對方深夜趕來,上帶著寒氣又被江添打過,一反以前冠楚楚的模樣,有點狼狽。在印象裡,那就是季寰宇最不面的樣子了。
最初聽說季寰宇病了,就順著那晚的模樣想像過——更瘦一點、蒼白一點、邋遢一點。因為深惡痛絕的緣故,還醜化了三分。
但真正看到病房裡的季寰宇時,還是愣住了。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告訴,本認不出來這是跟糾纏了十來年的那個人。
那個曾經有副好皮囊的“騙子”穿著醫院毫無剪裁的病號服,一隻手被護工攙著,另一手抓著一支地的鋼杖——其實就是拐杖,只是這個詞放在季寰宇上,實在太過彆扭。
他弓著腰一小步一小步往衛生間挪,結果半途瞥到門口有人,便遲緩地轉過頭來……
於是江鷗看到了一張蒼白浮腫的臉。
都說人的走路姿勢會影響骨骼和氣質,時間久了,連模樣也會跟著變化。很久以前,江鷗和季寰宇關係還不錯的時候,常聽人誇讚,說丈夫是個男子,風度翩翩。而現在,這個浮腫遲緩的男人上已經找不到毫過去的影子了。
江鷗攢了滿肚子的話,都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消失得一干二淨。
有那麼幾秒鐘,甚至陷了一種茫然裡,在想這個蒼白臃腫的中年人是誰?為什麼看到的一瞬間,會下意識抬手擋住了臉,然後又拽著護工倉皇匆促地往衛生間挪,以至於姿態變得更稽了。
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心裡輕輕“哦”了一聲:這是季寰宇。
這居然……是季寰宇。
因為這樣的一個人神崩潰、強抓著唯一能抓住的江添,在塵世裡足足浪費了五六年……
多可笑啊。
季寰宇在衛生間里呆了很久,不知道是單純因為不便利,還是因為沒做好見人的準備。等到護工重新把他扶出來的時候,江鷗已經把病房門替他虛掩上了。
季寰宇一點點挪回床邊。他以前眼眸很靈,需要的時候可以溫和可以熱烈,現在卻一直低垂著,顯得麻木又弱。
護工把他扶上床,調好靠背傾斜度,然後拉了一張椅子到床邊,對江鷗說:“您坐。”
“不用了。”江鷗說:“我就來看看,站著就行。”
護工本想在一旁呆著,卻見季寰宇揮了揮手,口齒含混道:“去外面。”
“那……”護工遲疑了一下,便樂得清閒地出去了,病房裡只剩下兩個人。
江鷗說:“你是讓我來看你過得有多慘麼,季寰宇?”
對方依然不看,垂著眉眼坐在床頭。他剛剛走的時候,雖然艱難,好歹還有幾分活氣。現在躺到床上,那種死氣沉沉的麻木便又包裹上來。過了很久,他才眨了一下眼含糊道:“小歐,對不起啊。”
十幾年前聽他說這句話,江鷗總是有點委屈。五六年前在醫院聽他說這樣的話,江鷗氣得歇斯底里。
現在又聽到了這句話,應該是嗤嘲且不屑的,可這一瞬間,居然無比平靜。
一個陌生的季寰宇把從過去的影子裡拽了出來,變了旁觀者。拎著包站在床邊,看著並不悉的病人說著無關痛的話。
那一瞬間忽然知道,為什麼醫生建議來見一見這個人了。
只有真正見到才會明白,時過境遷是人非,喜歡過、倦怠過、憎惡過的那個人早就不存在了,沒人留在原地等著給一個解釋。這些年折磨的,只是記憶裡的一個虛影而已。
“還那麼噁心我嗎?”季寰宇說。
江鷗看著這個陌生的中年人,忽然有點想笑,也真的在心裡笑了,接著便一片複雜。
挽了耳邊一縷落的頭髮,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算了。”
跟這樣的人說恨,真的有點稽。
季寰宇抬了一下眼,作依然遲緩,但還是捕捉到了眼中的緒。
他爭強好勝盤算了幾十年,就為了一點面。喜歡他也好、厭惡他也好,只要不是看不起,他都能坦然接。他一度覺得,這世上誰都有可能因為某件事沖他出輕視的表,除了江鷗。因為只會永不見他、或者恨他。
不曾想到頭來,他在這個最不可能的人眼裡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東西。
大概……這才是他最大的報應。
他寧願江鷗像幾年前一樣歇斯底里,一樣紅著眼睛罵他、打他,宣洩積的憤怒和委屈,結果江鷗只是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然後對他說:“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本來想好的話現在也不想說了。就這樣吧,就當我只是接了電話來看看,一會兒就先走了。你……”
江鷗啞然片刻,說:“你好好養病,做做復健。”
季寰宇艱難地出了自嘲的笑,那種表落在他如今的臉上,更像一種。他張了張口,剛想說點什麼。
江鷗就打斷了他:“別想太多,沒人要你那些房產和錢。”
這話跟江添倒是如出一轍,季寰宇緩慢地垂下頭,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不再了。他蠅營狗茍大半輩子,最後難得良心發現,想把手裡的東西送出去,卻無人肯要。
江鷗最後看了他一眼,推門出了病房。
這間病房在走廊盡頭,旁邊就是一扇寬大的玻璃窗,深冬的照過來,並不溫暖,只是慘白一片有些刺眼。
走遠了幾步,在一張空著的長凳上坐下了。剛剛在病房說得一派平靜,可坐下來的一刻,還是忍不住發起了呆。就像學生埋頭苦讀十多年,在高考結束後的那天總會陷空虛一樣。
說不清是什麼,也很難描述是失落,還是如釋重負。直到邊坐下一個人,往面前遞了一杯水,才倏然驚醒。
“小添?”江鷗接過水,怔怔地看著邊的人。
有一瞬間,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陌生,或許是太久沒有這樣跟江添平靜地坐在一起了。就好像做了一場冗長乏味的夢,猛然驚醒,那個高高瘦瘦、總會抿著偏開頭的兒子已經變了大人。
“你怎麼來了?”江鷗茫然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來的?”
“久了。”江添說。
他一接到江鷗到北京的消息,就立刻來了醫院,幾乎跟對方前後腳。不同的是,他在樓下耽擱了幾分鐘,因為看到了盛。
江添本意不想讓盛過來,所以打電話的時候只說了一聲有點事,晚點回去。誰知被對方猜了個正著。但他依然不想讓盛來面對這些陳舊的爛攤子,所以連親帶哄,讓對方留在車裡等他。
他趕到病房的時候,江鷗剛剛虛掩了房門,他並不想見季寰宇,便靠在門外等著,把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聽了個全。
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 我想,在你眼里,撒野奔跑, 我想,一个眼神,就到老。 [1] 重点学校的优等生蒋丞被寄养家庭“流放”到亲生父亲所在的钢厂,陌生的环境、粗鄙的父亲、与曾经学校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四中都令其感到压抑郁闷。直到某一天,机缘巧合下,蒋丞遇到了“钢厂小霸王”顾飞,至此开始了一段关于“拯救”与“希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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