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落的燈火在院子里分割出明暗,江添就站在那片影子裡,量很高,有著年人特有的利落廓,又不過分單薄。他單肩背著書包,拇指勾在黑的包帶上,一直偏頭看著別。
直到盛明把兒子拉過去,他才轉過臉來,接著便是一副吃了餿飯的模樣。
看到對方這麼不開心,盛爽了一點。
“怪我,作為長輩真的太失職了。我居然才知道小添也在附中念高二,你倆一個班啊!”盛明摟著兒子的肩膀,把試圖釘在原地的盛往前拔了一步:“這麼說,你們今天白天就已經見過了?”
他跟親兒子互還不夠,還要抬頭去看江添,好像江添會回答他似的。
江添當然不會理他。
片刻的功夫,江添已經收了表恢復冷臉,看盛的模樣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小添。”有人輕輕了一聲。
聽到人溫和的聲音,盛這才想起來,除了江添,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在場呢——
江鷗就站在兒子邊,打扮得簡單清淡,跟想像中的風格天差地別。在人當中算得上高挑,卻依然比江添矮一大截。這樣的對比顯得毫無攻擊,甚至著一弱的親切。
拉了一下兒子的胳膊,輕聲說:“小添?盛叔叔問你話呢,你跟小是同學,已經見過了吧?”
江添轉開頭,眉心飛快地蹙了一下,那一瞬間的表中著本能的不耐煩和抗拒。但他最終還是沒能扛住親媽的目,僵持片刻又轉回頭來,不冷不熱地扔了一句:“睡了一天,沒注意。”
盛心說放屁,你這個騙子。
這話再續下去只會更僵,盛明及時出來打圓場。
他笑了一聲說:“第一天做同學,沒記住臉的太多了,正常,以後相久了慢慢就悉了,來日方長嘛。”
江添面無表地看向他,拇指在書包帶上了一下,將包往上提了提。那架勢,似乎下一秒就要抬步離開了。
果不其然,他張了口低聲說:“我先——”
“先陪媽媽吃完飯好嗎。”江鷗聲音溫和中著一小心翼翼,聽起來幾乎像懇求。
江添:“……”
盛彷彿看到這人皮囊下的靈魂猛烈掙扎兩下,又憋屈地躺了回去。
他看熱鬧看得有點幸災樂禍,但下一秒又樂不出來了,因為江鷗搞定了兒子,轉過頭來沖他笑一下。
這是盛第一次看清這個人的正臉,在笑起來的瞬間,他忽然發現對方的長相和他媽媽有五分相似。
也許是燈模糊了線條廓,也許是角都有一枚淺淺的梨渦。
又或者是時間太久了,不論他怎麼鞏固,記憶裡的人都無可逆轉地褪了,已經沒那麼清晰了,甚至開始和某個陌生人漸漸重合……
“小?”江鷗不太確定地了他一聲。
盛怔愣一下回過神,他突然連敷衍都沒了心,咕噥了一句:“爸我胃疼,先上樓了。”
“誒別跑,晚飯呢?”盛明想拽他沒拽住,“不是說好了麼,這點面子都不賞給你爸?”
盛拎著書包往門裡鑽,頭也不回地說:“你兒子明天考試,五門課一門都沒學過,有個屁的時間吃飯。”
家里阿姨遞來拖鞋,他趿拉著上了樓,走到拐角時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他們還在樓下院子裡,盛明正跟江鷗說著什麼。
無非是解釋他這個兒子如何如何爺脾氣,開開玩笑就過去了,別往心裡去。
江添還被他媽媽抓著手臂,走不掉。他漠然站在暗,空餘的那隻手握著手機,低頭著屏幕。
沒幾下,他似乎發覺了什麼,驀地抬頭朝樓上看過來。
盛驚了一下,扭頭就走。
他往握把上掛了個“不準敲門”的牌子,便反鎖了房間,又塞上耳機把音樂聲音調大,大到外面打雷都聽不見,這才坐下。
新教材在桌上排一排,他窩在椅子裡轉筆。
旁邊擱著的手機屏幕一會兒亮一下,一會兒亮一下。他攢了好幾個,才手去解鎖。
給他發微信的是上一個學校的同桌,考試不太在行但人很仗義,天生有好漢氣質。盛常常覺得他不是來上學的,是來上樑山的。上到高三下到高一,只要是活人都跟他有。
八角螃蟹:
高二的期末考試數理化卷子?你要這個乾嘛?大佬不是吧……剛放暑假就開始預習啊?
八角螃蟹:
也不對啊,預習你要期末卷子乾嘛?
八角螃蟹:
大佬?你回我一句。
八角螃蟹:
盛哥?
八角螃蟹:
班長!行吧,不發試卷圖你都看不到消息。
盛轉著筆單手字——
罐裝:
我剛看到。
八角螃蟹:
裝,你再裝。你就是懶,多打一句話都嫌費勁,每次幾條消息攢一塊兒回。
八角螃蟹:
看,又開始攢了。
八角螃蟹:
行吧,你帥你說了算。試卷我幫你要到了,數理化三門各一份是吧?語文英語你怎麼不要呢?怎麼還搞學科歧視。
罐裝:
你才歧視,一晚上哪搞得了那麼多,得會取捨。
八角螃蟹:
什麼玩意兒?一晚上?您幹嘛呢這是?還有你平時不是懶到能發語音就絕不打字麼,今天怎麼了?居然手打了兩句話。
盛懸著手指“嘖”了一聲,終於放棄打字,發了一段語音過去:“因為我今天剛來這倒霉學校,明天就要周考,考高二上學期全部容,我不臨時抱個佛腳明天就要五門零蛋了。語文英語來不及了靠緣分,數理化三門還能垂死掙扎一下。”
八角螃蟹回了他八個黑人問號表包,然後二話不說把三張卷子傳過來了,還附帶一條語音。
“不是,我沒弄明白。你一門做一張卷子掙扎不了幾分吧?人家也不可能考這幾張卷子上的原題啊。”
盛:“誰跟你說我要做卷子了。”
八角螃蟹:“那你要幹嘛?”
盛:“照著卷子按照分值比例劃重點。題目各省千差萬別,但重難點還是有點相似的。我看看哪幾個模塊分最高,今天晚上集中抱一下,價比高一點。”
八角螃蟹:“還能這樣?”
盛:“都說了,垂死掙扎。”
八角螃蟹:“那其他怎麼辦?”
盛:“看命。”
回完這句話,小爺突然生出一子心酸來。他混跡江湖十六年半,居然還有考試看命的一天。
他想了想,又問螃蟹:“那個蒙題口訣是什麼來著?”
八角螃蟹:“哎你等等,我記在筆記第一頁了,我拍給你。我天,還有看到你用蒙題口訣的時候,普天同慶。”
夜裡12點多,盛捋完了化學和理,眼睛的有點酸,不過更酸的是胃——他快要死了。
他在房間裡轉了兩圈,了三個儲備零食的地方,都沒到餘糧,不得已只得打開門。
意料之中,門上了一張便籤條,上面寫著冰箱裡有洗好的紅提,松茸粥在廚房溫著,其他夜裡不要吃,燒胃。
這是家里阿姨留的,盛明經常不在家住,沒家長盯著,盛三餐總是不太規律。每次敲不開門,阿姨就會留點適合半夜吃的東西,方便他下樓覓食。慢慢的就了某種約定俗。
以盛明的作息,這時候肯定已經睡了。
盛拖鞋都沒拖,穿著子悄無聲息下了樓。他剛打開冰箱把腦袋進去拉吃的,就聽見玻璃外的臺傳來盛明低沉的說話聲。
他愣了一下,抱著紅提過去。盛明正在跟人打電話,一手握著電話,一手著眉心,看上去也是困倦極了,但語氣卻非常溫和。
盛明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學校宿舍我問過,正式開學之後才可以申請。小添他想住過去恐怕暫時也不行。”
“對,還是先住過來吧。”
“其實長久住在這邊我更高興,後天早上我帶小陳去給你搬東西。你可以跟小添說,這間院子兩邊是對稱的,各有臥室客廳衛生間,他可以當我們兩家合租,廚房共用一下而已。”
盛一口提子噎在嚨裡,耳朵尖都噎紅了。
他有預料到這頓飯後,那兩人很快就會正式搬進來,但沒想到這麼快,快到他這一晚上連做了三個噩夢。
夢見被空白的考試卷追,被狗追,被江添追。
附中的周考安排相當變態,一天考五門,從早上7點開始,一直考到晚上9點。第一門就考數學,可能是想幫他們醒醒腦子。
監考老師站在前面數卷子,按組分了幾份,讓第一桌的同學往後傳。前排的高天揚了一張卷子,把剩下的遞給他,順便問了一句:“你打算怎麼辦啊?”
盛乾笑一聲說:“涼拌,實在不行選擇全填c,好歹能賺幾分保底。”
“你——”高天揚看了他一眼,言又止,在監考老師的盯視下默默閉坐正了。
我什麼?
盛有一瞬間的納悶,不過下一秒,他就知道高天揚為什麼那副表了。因為他匆匆掃了一眼卷子發現……
數學!本!沒有!選擇題!
就在他麻木靜坐的時候,肩膀突然人了兩下,江添低低的嗓音從背後傳來:“你也可以試試14道填空全填c。”
“……”
你神經病啊?
盛扭頭視他:“我想怎麼填就怎麼填,關你什麼事?還要我說。”
江添看著他,忽然攤開手掌:“我你是想問,你打算把我的捲子扣到什麼時候?”
盛一呆:“……噢,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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