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是第一次來這裡,貢阿馳示意他站在後院外等著,自己進去敲了敲門。頃只見一名膀大腰圓的婦急匆匆走出竈房,穿過後院來開了門,帶著疑的神不住向江停這邊探頭探腦。
“@#¥%#!……”貢阿馳用方言低聲呵斥了幾句,把婦嚇得連連點頭,立馬恭恭敬敬地衝江停做手勢請他進去。
江停被人這麼對待慣了,面上一表也沒有,帶著人徑直進了後院。
婦在前面引路,從竈房小門中進了水泥樓的後屋。那是間不大的廳堂,標準小城鎮自建房裝修,放著八仙桌和沙發椅,倒也算得上窗明幾淨;幾個木板箱靠牆壘放著,每個箱子上都用馬克筆潦草地畫著一個三角標誌——江停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麼。
冰|毒。
“這兒安全麼?”江停隨便往沙發上一坐,接過馬仔倒來的熱水,隨口問道。
“安全,兄弟們以前出貨,經常從這裡走。”貢阿馳挑開窗簾往屋外看了看,問那婦:“你漢子呢?”
婦拘謹地著手:“家裡來人咧,在前邊講話咧!”
“什麼,來人?!”貢阿馳整個人臉一變,立刻警惕起來:“這骨節眼上來了什麼人?!”
“不、不曉得,縣裡來收藥材滴! ”婦被嚇了一跳:“俺去老漢過來?”
坐在邊上的江停皺起眉:“收藥材?”
倒是貢阿馳聽這麼一說,鬆了口氣,解釋道:“老家村背靠山,經常有人來收山貨,不要。”說著吩咐那婦:“等人走了你老漢進來,老闆有貨要接。你去炒幾個菜,熬熱粥燒熱水,這鬼天氣他媽的冷死了。”
婦忙不迭答應,踮腳出去了。
兩個馬仔各自坐下休整,開始吞雲吐霧。江停也不再多問什麼,靠在沙發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熱水,臉頰被凍得生白,水蒸氣將眼睫凝溼,顯得格外黑。
貢阿馳打量牆邊上那幾箱貨,半晌低頭點了菸,斜覷江停。
他這輩子殺過好幾個人,老家那塊對他的通緝懸賞堆起來能有半米高,江湖上早得了個鬼見愁的綽號,不管誰見到都要尊稱一句鬼哥。他曾以爲自己好歹也能算是個狠角兒了,直到遇見黑桃K,才被生生嚇服氣,從此知道了江湖草莽和一方毒梟的區別在哪裡。
但他不明白,爲什麼眼前這個文靜秀氣的年輕人會讓黑桃K這麼顧忌。
——是的,顧忌。
黑桃K不殺他,卻也不信任他,還要提防他。就像捧住了一塊兒燙手山芋,既拿不起來也不捨得放下,偏偏還要聲和氣地帶在邊。
爲什麼呢?
不過是個隨便一就死的文弱書生罷了。
“我臉上有東西?”江停頭都不擡,突然淡淡地道。
貢阿馳心神一凜:“——沒什麼。”
他用力一口煙,站起跺了跺腳,悶聲道:“我去外面轉轉。”說著推門掀簾,卻沒想江停也跟著站起:“我也去。”
“你……”
“我沒來過這裡,接貨也不知道安不安全。”江停說話總是平靜又不容人置喙,說:“走吧。”
貢阿馳只得爲他掀起門簾。
·
與此同時,前廳。
“這兩位縣裡的老闆說了,以後可以定期來收菇菇,你們要是現在進山呢,採出多就收多,給這個價——四十八!……”
老楊跟當地一名五十多歲男子面對面蹲著嘮嗑,馬翔坐在堂屋椅子上喝水 ,藉著搪瓷杯擋住臉,低聲說:“這村長家倒有錢。”
韓小梅眼環顧周圍,撇著點了點頭。
村長家住村子最東頭,後面就是連綿不絕的山,不遠一座山峰拔地而起,頂部好似棋盤,阻擋了村寨通往外界的路。
這家是村子裡唯一的三層水泥樓,從外面能看見鋁合金塑鋼窗和排水管道,堂屋中牆壁抹著膠漆、腳下鋪設著地板瓷磚,冰箱電一應俱全,跟城鄉結合部的自建小別墅也不差多了。村民說那是因爲村長兒子去年大學畢業,在城裡上班賺了錢的緣故——不過馬翔進屋後這麼略一觀察,估計這家的兒子畢業後進的是世界五百強,否則起薪斷然不夠在老家建起這麼一棟水泥樓。
馬翔使了個眼,韓小梅會意地點點頭,突然驚慌地站起來:“哎呀,我的鑰匙怎麼沒了!”
村長正興趣缺缺地跟老張討價還價,聞言兩人都過來。
“你這婆娘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馬翔也急了,跳起來就拍了韓小梅一下:“還不趕找找,丟哪兒了?你到底丟哪兒了?”
韓小梅帶著哭腔:“我怎麼知道呀,你打我幹嘛!你打我幹嘛!”
馬翔不依不饒,村長忙起來勸,韓小梅上下遍全都找不著,一拍大:“肯定走路上掉出來了!”
“還不快去找!”
韓小梅不用馬翔吼第二遍,扭臉悶頭就衝出了堂屋。
村長似乎很怕他們在自家走,手攔了一下但沒攔住,趕跟著幾步出了門,只見韓小梅已經一頭撲出了前院,焦慮萬分地沿途往路邊搜尋,徑自往土路遠去了。
村長眼睜睜看越走越遠,似乎完全沒有要回頭進院子翻的意思,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抻著脖子往後院招了招手,小聲喊道:“喂,喂!”
他婆娘——剛纔那人高馬大的婦舉著鍋鏟匆匆走來,一邊張地衝前屋窺視一邊低聲叮囑:“快點,鬼哥帶人來了,後院兒裡等你呢!”
村長很意外:“什麼?”
“還帶了個好俊哥兒,講是大老闆指定的,來接貨!”
村長立刻轉回屋:“行,那我趕——你先去燒兩個菜,我把這幾個瓜打發了就去。”
韓小梅沿著糲的沙石路裝模作樣往前走,同時回頭往後覷,只見村長扭頭進了前院,立刻腳步一轉,小跑著繞去了水泥樓側院,三步敏捷上牆,“嘿!”地翻過了牆頭。
鄉下人家的自建房,爐竈多是砌個煙囪建在房外。這時還不到準備午飯的時候,但竈房中卻傳來叮叮噹噹燒水炒菜的靜,韓小梅貓著腰從窗櫺中往裡一瞅,只見村長他媳婦正熱火朝天地在竈上忙碌著。
“……”韓小梅擰了擰眉頭,著牆溜進後院,迎面只見大捆木柴堆在柴房外。
開始沒注意,準備往後屋去。但走兩步之後突然又頓住了,回頭向那幾乎堆了小山的柴垛。
——柴房面積不小,怎麼還在外面堆了那麼多木頭?
韓小梅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驀然想起來時嚴峫在車上的話:
“村莊製毒販毒,或者是充當毒販的運輸中轉站,比在城市居民區藏製毒要好搜查得多。因爲鄉下獨門獨院,不太會藏械設備,後院、作坊、柴房雜房之類的地方全都是偵查重點;我們以前圍剿整村製毒的時候,幾乎家家戶戶的生產線都建在後院,算是鄉村地區製毒作坊的重要特徵之一。”
柴房?
韓小梅大半個人在屋檐下,向左右看看,寒風呼嘯的院子裡空空,只傳來竈房中的滋啦作響,除此之外連一條狗都不見。
定了定心,跐溜躥過庭院來到柴房後,靈活地踩著柴垛爬上窗,輕輕將虛掩的木窗推開了一條。
隨著這個作,昏暗的作坊微微亮起來,映出了地上雜堆砌的水設備、蒸餾材、屋角桌上那個金屬圓鍋和瓶瓶罐罐——
以及一箱箱無比悉的化學原料桶。
韓小梅心臟砰砰狂跳,一把捂住了自己的!
“……”
整整數次吐息間隙,終於一點點強迫自己鬆開冰涼的手指,手腳發爬下柴垛,下死力咬著牙,令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竈房裡炒菜的靜還在繼續,空曠的後院裡,沒人能聽見比貓還輕的腳步。
韓小梅著牆,從窗臺下躬而過,奔向前屋去了。
——韓小梅沒有看見的是,就在背影消失那一刻,有個刀疤脖子青皮頭的男人從水泥樓拐角一閃,臉冷得怕人——是貢阿馳。
“艸!”直到這時馬仔頭子才終於忍不住口大罵:“這一家子都他媽是死人,給條子找上門來了還不知道!艸!!”
“現在怎麼辦?” 江停問。
江停穿著黑衝鋒牛仔,雙手在兜裡,整個人完全蔽在堆滿了雜的視線死角。兩人都沒吭聲,只見貢阿馳咬牙切齒,眼珠轉個不停,幾秒鐘後心一橫:“不能讓條子把消息傳出去,得把那小丫頭宰了。我去找人準備手,你來幫我——”
“我不能跟警察打照面。”江停打斷了他,說:“那丫頭是我以前同事,見面我怕我下不了手。”
這話說得非常坦,貢阿馳倒一愣。
“出現在這裡,說明這個中轉點已經被盯上,明天王鵬飛不能從棋局峰走了。這樣,你先去通知他家男主人,把這院子鎖起來別讓警察跑了,我去帶你那兩個手下準備撤離。待會你過來,我們再一起向聞劭彙報,讓他增派人手過來把幾個警察都理乾淨,否則你自己貿然手,很可能會走風聲。”
貢阿馳猶豫幾秒,“可是……”
“你對我的決定有疑問?”
疑問倒沒有,江停這番安排完全算得上週到縝。但貢阿馳牢牢記得阿杰的指令,在任何時候都必須對眼前這位“紅皇后”抱著百分之二百的提防、保護和關注,因此下意識就:“時間急,我看要不還是按我說的……”
江停說:“如果你質疑我的安排,不如我們先聯繫聞劭說清楚,在外面上事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如果出了問題責任是我負還是你負。”
責任誰負?
……這還用問嗎?!
貢阿馳通一激靈,腦子被潑了冷水似的反應過來:“……行,我明白了,就按你說的辦!”
江停不聲一頷首,只見貢阿馳再不遲疑,大步奔向竈房。
·
“你再想想,五十真的多了,我兩位老闆肯定是經常來收貨滴……”
——嘭!
前門被推開了,老張正手給村長點菸的作頓住,幾個人同時扭頭去。只見韓小梅站在門口,手裡攥著一串鑰匙,然後衝馬翔出了一僵的笑容:
“找……找到了。”
馬翔目瞬變:“真找到了?”
韓小梅口微微起伏,把鑰匙舉起來晃了晃。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老張連忙掩飾打圓場:“你們城裡人零碎東西多,小心點,不然掉掉找不回來咧!”
韓小梅回到沙發邊,迎著馬翔徵詢的眼神輕微點了點頭。後者咬合登時繃了,但表面卻沒出毫端倪,只從服底下掏出手機,藉著韓小梅的遮擋飛速發出了一個定位信息:
【發現‘鑰匙’,速來,急。】
收信人嚴峫魏副局,信息發送功。
馬翔手腕輕輕一,將手機藏回了底。
後堂。
江停一把掀開門簾,兩個保鏢不約而同擡起頭,只見他面嚴峻:“警察來了。”
“什麼,什麼?!”
“鬼哥呢?!”
“在前面,我們必須立刻撤走。”江停吩咐左邊那個較矮些的手下:“你本地人悉路,現在出去看看外面是不是已經被警察包圍起來了,注意蔽別被發現,看一眼就回來。”
那手下早已嚇得臉煞白,不假思索地衝出了門。
“你,”江停轉向右邊比較壯實的保鏢:“過來跟我把這幾箱貨搬進柴房藏起來,快!沒時間了!”
保鏢哪能讓江停自己親手去搬貨,何況那麼沉的木箱他搬也搬不,連忙上前要接手。就在這時只聽“咣噹!”一聲,果然江停失手將箱子摔在了地上,木板蓋力打開,被厚厚報紙包著的毒品七零八落摔了出來。
“我來我來,”保鏢慌忙蹲下去撿,急得汗都出來了,心想這主子還真跟鬼哥私底下說的一樣,幹啥啥不行還偏要逞能,都什麼時候了,還跟這兒添?
江停知道他在嘀咕什麼,默不作聲地站起來,手進後腰,握住了一把冰冷的匕首柄。
“這一箱貨大概多啊?”
保鏢手忙腳:“兩公斤吧!”
“這麼?”江停漫不經心問。
“看著多,包著!”
“爲什麼不多裝點?”
保鏢心說我怎麼知道,老闆就是這麼吩咐的,你爲什麼不自己去問老闆?
但江停問話又沒人能置之不理,他只得一邊將毒品快速塞回木箱,一邊忍氣吞聲地回答:“當初傑哥規定我們這麼辦,箱子裡再塞點大豆大米,好裝車好過安檢。再原因我們不好說,要不您自己去問問——”
聲音戛然而止,保鏢雙眼暴凸。
江停站在他後,一手死死按住他的,鋒利的匕首無聲無息抹了他的咽。
大大鮮噴而出,生生濺滿半面牆壁,將灰白的毒品包裝袋淋了猩紅。保鏢全痙攣,嚨中不斷髮出泡破裂的咯咯聲,但都被江停有力的手死死按了回去,發不出一點靜。
十幾秒後,保鏢的最後蹬了幾下,瀕死掙扎猝然終止。
江停一鬆手,死咕咚倒地,雙眼圓睜,至死都沒明白他怎麼突然就被下了手。
江停掌心沾滿鮮,從桌上隨便出抹布一,將髒巾丟在了上。
他神冷淡,睫垂落,彷彿只是隨手丟了個無關要的垃圾。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凌的腳步,很快由遠而近,江停握著刀一偏頭——
剛纔出去打探況的保鏢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