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邊境。
五星級酒店頂層, 鏡面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阿杰大步流星地走出來,穿過鋪著厚實地毯的長廊,來到盡頭一間被人把守的套房門前, 手下立刻恭敬地爲他打開了門。
幾個緬甸人坐在書房裡低聲談, 眼見是生意談了, 各個大佬臉上都帶著喜。兩個旅行箱打開平攤在地上, 箱子裡用黑布裹起來的兩大包黃金澄黃奪目, 黑桃K招手來一名保鏢,低聲吩咐:“收起來。”
保鏢應聲上前,就在這時阿杰快步走了進來:“大哥!”
“嗯?”
緬甸人見他進來, 不由紛紛頭接耳,顯然都認識這麼個頭號狠角。但阿杰沒理睬這幫當地人, 他俯在黑桃K耳邊, 低聲說了好幾分鐘, 黑桃K眉梢一挑:“噢?他真這麼說?”
“消息是建寧那邊我們的人傳回來的,放了監聽, 原話就是這樣。”阿杰吸了口氣,眉眼間混雜著不甘的悻悻和兇狠的躍躍試,後槽牙磨了半天,才說:“那江停還真是個……真是個狠人。”
黑桃K瞟了他一眼。
阿杰連忙問:“我們現在怎麼辦,大哥?”
黑桃K順手撕了張紙條, 寫下一個地址, 阿杰連忙接了過去。
“老頭以前在這半山腰上有個盤口, 西南地區最大的出貨盤之一就是它後面的元龍峽, 半年前我讓人盯住了附近幾個村子。你親自帶人過去一趟, 給我記好了,不論發生什麼, 哪怕跟老頭的人撕破臉,”黑桃K在阿杰發亮的目中緩緩道:“你知道該怎麼做。”
阿杰轉就走。
“回來!”
阿杰猛地站住轉,只見黑桃K似笑非笑地,隔空點了點那張紙條:
“年輕人,記住以前的教訓,做事別那麼躁。明白了麼?”
阿杰抓抓刺蝟般的短髮,嘿地一笑,疾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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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說,你沒事吧?”
齊思浩坐在顛簸不停的破車裡,幾乎要後悔自己在福利院裡狼吞虎嚥了三個大饅頭了,崎嶇不平的山道簡直要他把胃裡的東西全吐出來。整整一路上他都閉與翻滾的食道抗衡,但天快黑下來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儘量語氣緩和地衝著駕駛座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嚴峫的側臉看不出毫異樣,但從眉骨到鼻樑、乃至於沉沉下垂的脣角,都像是利刀雕鑿出的一整塊黑巖,散發出凌厲沉的氣息。
齊思浩覷他,現在是真的後悔沒有像縣政府派來的司機那樣,乾脆在福利院湊合睡一晚了。
“不是,嚴隊,你看這天真的要黑了,這道路條件,晚上肯定趕不回通山縣,通宵開夜車又太危險,不如我們折回永康村借宿一晚上,明天再說吧,啊?”
齊思浩真稱得上是苦口婆心了,只聽車駛過地面,發出轟轟聲,嚴峫一言不發。
半晌突然:“刺啦——”
剎車板一腳踩到底,車險些打,齊思浩猝不及防向前猛傾,差點被安全帶勒吐出來。
嚴峫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調轉車頭,向早已開過了的村莊駛去。
永康村坐落在山腳,地極其偏僻,離通山縣遠,但出乎意料的是經濟發展得還可以,每家每戶都建起了水泥房。這裡大概很見到外人,嚴峫他們的破車剛進村就引起了圍觀,還有不懂事的小孩吸溜著鼻涕跟在後面,好奇地探頭探腦。
嚴峫上帶著縣政府關於扶貧項目的文件,跟村委會打過招呼之後,被村長親自安排住在了村頭唯一的招待所裡。
雖然條件簡陋,但好歹有個板牀睡了。
齊思浩這幾年養尊優,不太適應這種簡陋的環境,草草洗漱過後就合睡了。嚴峫則慢慢地吃了飯,披上大出了招待所,心事重重地坐在院子裡點了菸。
鄉村裡天一黑,要是無星無月,那真是不見半點。尤其永康村背靠蒼茫山林,風吹鶴唳野長嗥,除此之外別無人聲,城裡生活慣了的人都想象不到夜晚能手不見五指到什麼地步。
嚴峫披著風,坐在破院子的石頭臺階上,手指間菸頭那一點紅明明昧昧。
“……當時我並沒有監護人,獨自居住在學校邊的老式筒子樓裡……”
“當我有能力通過各種手段調查自己檔案的時候,才發現所謂的‘領養人’實際並不存在……”
那天晚上江停的敘述伴隨著河水聲,再次響徹在嚴峫耳際,只是這次他終於聽見了自己心中抑已久的諷刺與自嘲。
江停也許沒有撒謊,他說出口的都是實。
——只是他沒說出口的那部分,卻能顛覆所有虛僞的表象。
所謂的領養人確實不存在,因爲“草花A”作爲緬甸毒販不可能通過真實信息登記領養,長大人後的江停心裡也很清楚這一點。也就是說,當江停表現出對自己過往經歷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心其實很明白,這些年來自己跟販毒集團有著怎樣錯綜複雜的聯繫。
那麼,他真的是“檔”進的公大嗎?
他一路爲西南地區毒口最有潛力的警界新星,這真的是巧合?
命運不可能在一個人完全懵懂無知的況下設置出這麼多差錯,除非這個人每一步都按著早已安排好的節奏,只是表面沒出毫端倪。
而江停命運的轉折點——三年前1009炸案,到底是真的被警方線出賣?還是本來就心準備好的劇本?
平生第一次,嚴峫心底猝然升起一不寒而慄。
“之所以瞞也並不是因爲怕你捲進這趟渾水,嚴峫,而是因爲我不相信你——”
如果一個人在共同經歷數次生死之後還無法託他的信任,那麼排除所有天方夜譚的戲碼,最後只剩下了唯一一種可能:
他知道自己擔不起相同分量的信任。
遠方茫茫黑夜中突然閃現出什麼,嚴峫下意識擡頭,只見數公里之外的半山腰上約有點晃,彷彿是排的車燈。
這麼險峻的地方竟然還有人開夜車,要麼是車技好,要麼是真不要命吧。
他呼了口氣,太一跳一跳地痛,也沒心想其他的,隨手摁熄了菸頭丟在草叢邊,起走回了招待所。
傍晚投宿的時候沒仔細看,這回就瞧見招待所老闆家兩兒子招來幾個同齡小青年,坐在廳堂裡吆五喝六地打遊戲。嚴峫經過時他們聞見煙味,上來討煙,嚴峫心裡有些納罕,但還是隨手丟了半包煙過去,轉上了樓。
薄薄的牆壁和門板本擋不住齊思浩的呼嚕聲,嚴峫剛要推門,手頓了頓。
這村裡這麼多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閒在家,不進城打工?
他心裡閃過微許疑,覺這跟自己平常見到的鄉村現狀不太相符,但轉念一想也許這村裡農業化程度高,也就沒仔細琢磨,直接推門進了屋。
·
山裡夜晚氣溫極低,自來水更是冰冷刺骨。嚴峫就著水管草草洗了把臉,合坐在牀邊,拿著自己的手機,背後窗外傳來北風淒厲悠長的哨子,窗櫺間嘶嘶地著寒風。
月終於從烏雲中出一角,穿過陋室的玻璃,映在嚴峫半邊側臉上,將他面映得青白。
他端詳著手機通訊錄中“陸顧問”那三個字,眼底芒亮得瘮人。
隔壁齊思浩的呼嚕停止,大概翻了個,牀板吱呀吱呀作響,接著鼾聲又響了起來。
嚴峫深吸一口氣,大拇指緩緩向撥出鍵,就在這時他略微停住了。
遠不知何時響起轟鳴,那靜開始非常輕微,很快由遠及近,在山林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楚,轉眼循著山路來到村頭。
——竟然是好幾輛車的引擎。
嚴峫強行按下紛的思緒,上半向後傾,就靠近了不知已經積累出多灰塵的窗臺前,瞇起眼睛向外去。夜幕深沉濃重,又隔著老遠的距離,本什麼都看不清楚;頃只見村裡唯一那條彎彎曲曲的土路盡頭,倏然同時閃現出了幾盞大車燈!
嚴峫眼睛被遠燈刺得一閃,立刻偏過。
就那麼片刻工夫,引擎聲響大作,令人耳嗡嗡地一齊發起震來。鄉村附近百犬吠聲,四下狗連一片,遠也亮起了零星燈,遙遙傳來村裡人的推門呵斥;足足好幾分鐘後那靜才稍微平息,車輛接二連三熄火,嚴峫已經趁著那短暫的推開了鏽得結結實實的窗戶,從隙中向外去。
隔壁村委會的燈亮了,門前土路上停了幾輛相當不錯的越野車,大燈相輝映,將那一小塊空地照得亮如白晝。不影鑽出車門來回走,嚴峫出於職業習慣略一數,竟然不下十來個人。
……這半夜三更的在做什麼?
他沒出聲,靠在窗隙邊繼續窺視。只見那幫人似乎對當地很悉也很放得開,說話、罵、談笑和走等等喧雜趁夜傳來,只聽不清是什麼地方的口音。大約又過了一菸工夫,這十來個人的靜小下去,結一羣走向這邊的招待所。
烏雲無聲聚散,慘白月投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了爲首兩三個人的影,走在最前殷勤引路的老頭倒不陌生,是嚴峫傍晚剛見過的村長。
而在他後全黑、一手兜,著煙一言不發的是——
嚴峫眼神一下變了。
是阿杰!
這換作其他任何人,肯定當時腦子就炸了,嚴峫的第一反應就是:我艸!
然後他閃電般反應過來,這些人是衝著他來的!
他通過自己家的扶貧項目遞的文件,手續一路從省委下到縣城,再上百公里大張旗鼓地開去福利院,翻出二十多年前的圖像資料來調查,這中途經過了多人手、多耳目,簡直都無法細算。只要黑桃K稍微刻意打聽,這事都絕對瞞不住,順藤瓜查過來是理之中的。
但爲什麼來得這麼快,怎麼可能?!
嚴峫無暇細想,迅速起披抓起車鑰匙,開門衝到隔壁,砰砰拍了幾下門:“老齊!快醒醒!”
門齊思浩鼾聲震天,毫沒有要醒轉的跡象。
嚴峫心說我|你祖宗,當下沒時間猶豫了,雙手抓住門把一腳抵住用力。那架勢是警校教科書級別的,只聽沉悶的咔響起,門閂被力生生踩裂,接著他推門就闖了進去!
“什——”
齊思浩終於驚醒起,迷迷糊糊的半個字纔出口,就被巨力一把按住了,差點岔了氣:“唔唔唔唔!……嗚嗚嗚?!”
嚴峫食指抵在脣邊,那是個極其嚴厲的噤聲作,隨即在齊思浩驚恐的注視中鬆開了手。
“你這是……”
“閉跟我走。”嚴峫低聲音,接下來的每個字都令齊思浩心驚跳:“黑桃K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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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這兩天真沒什麼生人經過,半山腰那邊都沒見車過來了,我們這兒家家戶戶貨都出得好……”
招待所大門敞開,村長點頭哈腰地把這羣人請進去,老闆一家子都忐忑地迎了出來。阿杰穿著底短靴的腳過門檻,剛進屋就了鼻子,隨口道:“好大煙味。”
老闆家兒子早放下了手機,麻溜地出煙盒,嘿嘿笑著敬了菸。
“早說過了每年的貨是有定量的,大哥說是這麼多就是這麼多,你們願意摻著賣或者不摻賣,這都不影響我們能運過來的量。這年頭生意不好做,西南地區幾條道都斷了,幸虧你們這裡四面環繞的都是山……喲,”阿杰順手接過煙了兩口,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眼皮一擡:“——你們村人人都上中華了?油水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