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確實是這樣。”江停淡淡道,“但實際上,如果鬼權限夠高,也可以從很多蛛馬跡上觀察到行計劃臨時被修改的事……所以不能說泄計劃的就一定是嶽廣平。”
——話是這麼說,但嚴峫還是立刻就明白了爲什麼炸後,唯一拼命主張要去營救江停的人是嶽廣平:如果他是無辜的,他確實死活都得把江停救出來,一方面證明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也好兩人對質,排查鬼。
“後來呢?”嚴峫追問,“一週後嶽廣平聯繫你了嗎?”
江停稍作沉默,然後點了點頭:“一月十八號那天,我接到了嶽廣平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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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1.18——
“上次我跟你說正在調查的事,是關於黑桃K如何得知你臨時修改行計劃的,現在結果基本確定了。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如果我們倆早點發現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裡不進一。連續七天的靜躺療養讓江停稍微有所恢復,但力還是非常不濟,嗓音也極其嘶啞:“到底發生了什麼?”
電話那邊傳來嶽廣平強行抑的息聲,過了好幾秒,他才冒出一句:
“我好像查出了鬼是誰。”
——霎時江停瞳孔。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盯上我,我可能已經被盯上了。這件事很複雜,電話不安全,一個小時後安全屋見面。”嶽廣平不住沙啞呼吸,那明顯是因爲張造的:“我對不起你,江隊,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可以去死,但請你一定要活下去,對不起。”
他掛斷了電話。
嚴峫的坐姿是雙大開,胳膊肘撐在自己倆膝蓋上,手指不斷挲下,琢磨道:“嶽廣平這話說得怎麼這麼怪異……”
“確實怪異,但我想不通怪在哪裡。”江停頓了頓,說:“我掛了電話就出門趕往安全屋——是之前我與嶽廣平私下見面時,在他經常釣魚的公園邊租的一間地下室,安裝有全套防竊聽設備。但在半路上我收到嶽廣平的一條短信,說他家臨時來人,讓我先去,他要晚到半小時左右。”
這個時候嚴峫發覺不對了。
按嶽廣平之前在電話裡的語氣,他想要告訴江停的事應該異常重要、極其關鍵,那爲什麼隨隨便便就能推遲半小時?——換作嚴峫的話,哪怕只是出門跟江停約會,都不會隨便遲到半小時的。
再者,嶽廣平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經被他們盯上了”,那爲什麼還會將臨時造訪的客人請進門?
他這麼沒有安全意識嗎?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一月十八號。我在地下室等到下午三點,嶽廣平都沒有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江停語調有些不穩,他揚起脖頸深吸了口氣,說:“終於我等不及了,離開安全屋開車去了嶽廣平家,他家門虛掩著……”
咚咚咚!
“外賣,你點的外賣!”江停穿著外賣小哥的背心,戴著棒球帽,站在門前提高聲音:“喂!有沒有人在家!”
吱呀——
木門向裡打開了一道隙。
江停眉梢倏而一跳,某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驚懼突然涌上心頭,但已經來不及了。
房門完全敞開,毫無遮擋地出了門的景。嶽廣平穿著、秋,仰面躺在客廳地面上,青紫的臉頰邊有一攤嘔吐,雙眼空圓睜,明顯已經沒了呼吸。
“……”江停全一力氣也沒有,慢慢地倒退了幾步。
怎麼會?他反覆想,怎麼會?
就像墜了錯綜複雜的迷宮,每個房間裡都藏著毒涎般的噩夢,一個連著一個,永遠沒有盡頭。
就在此刻,小區外響起了遙遠的警笛聲。
“我立刻下樓開車準備逃離,但被警車發現了。當時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被他們抓住,因爲第一我說不清楚,第二我不知道他們是真的警察,還是黑桃K另一個謀的開始。”
即便過去了整整三年多,在複述這段經歷時,江停的肩膀還是有一點發抖,他在袋裡的雙手攥住,指甲毫不留地刺進了自己的皮。
“幾輛警車在後面追逐,而我開車衝上了高速公路……最後的記憶是一輛貨車從斜裡衝出來,接著我一頭撞了上去,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猶如困在陷阱中左衝右突,明知道四面楚歌,卻還想拼死撞出一條生路,哪怕最終碎骨。
空曠的套房裡,迴盪著江停冷靜又清晰的聲音:“就這樣,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年零三個月之後了。”
他們都沒有在說話,很久之後嚴峫終於用手捂著,長長地、深深地吐了口炙熱的氣。
“楊不可能在警方的天羅地網中把你救出來,所以當時追捕你的警車應該有蹊蹺。而嶽廣平的死,基本上可以確定跟黑桃K有關。”嚴峫向後仰靠在沙發上,烏黑濃的劍眉鎖,喃喃道:“但他想告訴你的鬼,到底是誰呢?”
——這名鬼到底擁有什麼樣的一個份,以至於嶽廣平不能直接在電話裡報出名字,而是要親自見面、解釋原委,以至於在關鍵時刻被滅口亡?
江停說:“我不知道,警車來得太快了,我甚至沒時間進嶽廣平的死亡現場去做任何檢查。但有一件事我始終耿耿於懷,至今也想不通爲什麼。”
嚴峫驀然擡眼。
“嶽廣平生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江停略微一頓,彷彿每個字都在脣齒間醞釀了很久,才輕輕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如果這是他留下的線索,他爲什麼會認爲自己對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