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升榮, 男,四十歲,曾因各地流竄盜竊、販賣|搖頭|丸等獄, 出獄後來到江縣打工。
江縣附近省道邊某個小超市的防盜攝像頭, 拍下了冼升榮匆匆離開現場時留給人世的最後一個背影。幾個小時後, 魏堯、黃興等人從他站立的地方提取到了一枚9mm魯格彈殼;半個月後, 六十公里以外的國道某發現了他已經開始腐爛的。
死因, 通肇事。
“鬼知道是肇事還是故意,反正都已經撞得稀爛了。”車載藍牙中傳來茍利呼嚕呼嚕吃麪條的聲音,說:“哎老闆再給我來個滷蛋, 加點兒辣子謝謝……初步檢報告看不出任何異常,二次檢也沒查出個卵。總之呢, 通肇事是最難鑑定的故意殺人手段之一, 我們法醫的活兒已經幹完了, 我建議你還是回去繼續跟監控相相殺吧。”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嚴峫坐在副駕駛上, 一手下意識抓著自己今早出院時沒來得及抹髮膠的頭髮:“你可是法醫主任吶我茍,二次檢什麼都沒查出來?你跟縣城法醫一個水準哪?”
茍利坐在麪館裡吃得很香,耳朵上掛著一隻耳機,聞言輕蔑地哼了聲:“來這套,當年就是你一個勁慫恿加攛掇, 害得我連軸加班了半個月, 一人兒解剖了整個系列投毒案——我可告訴你, 這麼多年過去激將法已經不管用了, 甭想讓我回去做三檢!”
“行吧, 把二檢報告發給我瞅瞅。”嚴峫無奈而寵溺地道,“真拿你沒辦法。”
茍利被噁心得一個哆嗦, 失手掛斷了電話。
頃手機嗡地一聲,二次檢筆記發了過來。
江停淡定地開車,嚴峫坐在副駕駛上,一手翻看茍利的筆記,另一手不老實地搭在司機上,每隔幾分鐘就試探著往間,然後再被江停毫不客氣地捉出來。
本來按嚴峫的說法,舉家出遊時只要老公還剩一口氣,都決不能讓老婆來開車,這事關男人的地位和尊嚴。但因爲他剛辦出院,江停不放心他開兩個多小時回建寧,便稱自己現在對坐嚴峫開的車有了心理影——上升到了PTSD的高度——強行把他驅趕到了副駕駛上。
嚴峫深覺自己信仰的大男子主義到了挑戰,但轉念一想,他早上出院時既沒來得及洗頭洗澡換服,也沒來得及刮鬍子做髮型,個人形象已經由下海掛牌五萬起價降到了包夜八百買二送一,江停開車的話就沒空注意他了,於是欣然答應。
“冼升榮曾經上過校擊專業,怪不得會被聘請爲殺手。”嚴峫對著手機沉道,“不過死得也慘的,背部及肋骨嚴重磨損,組織挫傷,肺部積變小,直接死因爲氣導致的呼吸困難及失過多……”
“典型的肇事拖拉致死,”江停握著方向盤道。
嚴峫點點頭,“應該是被拖行了相當長一段距離,但因爲發現得晚,地方警中隊對現場的保護意識不強,導致無法準確定案發路段。說實在的這是我最討厭的通肇事案了,第一沒有時間,第二沒有確定位,監控要看到猴年馬月去?”
江停問:“那冼升榮的社會關係,收狀況,家屬朋友等都排查過了嗎?”
“據說是排查過了,平時跟他往的那些狐朋狗友裡沒問出什麼況來,銀行流水也沒有異常,只有家裡存著五萬塊錢現金舊鈔。”
——舊鈔。
不論是誰僱傭的冼升榮,這個人的反偵察能力都已經相當強了。
“……才五萬,”江停喃喃道。
嚴峫調侃地瞅著他:“怎麼,老公的命比你便宜,你到很驕傲?”
江停揮手似乎想給他一下,被嚴峫當空抓住,在掌心裡掐了一把。
“別鬧。”江停立刻把手回來把住方向盤,白皙的側臉貌似一本正經地,專注著道路前方:“我只是在想怎麼會這麼便宜,不符合我對……不符合常理。”
嚴峫嘆了口氣:“我現在相信你以前確實沒談過了。”
正巧這時下高速路口紅燈,江停緩緩踩下剎車,古怪地瞥了嚴峫一眼。
“如果給我一個機會買兇做掉黑桃K,而且幾乎能百分之百確定功的話,我也不會花個幾百萬把國際一流殺手請來,五萬塊多一分都算給黑桃K臉了。你懂這種心理麼?殺用牛刀本就是對的擡舉,實際上這種螻蟻般的小角甚至都不該勞我擡腳踩下去,結果我還在他上浪費幾百萬?拿著幾百萬我隨便乾點什麼不好?”
江停一臉懵懂的莫名其妙。
“所以說,”嚴峫憐道,“這種雄之間的微妙仇視心理你是完全不懂的啊。”
“……”江停心想這是什麼反科學的理論,本就是你在胡說八道吧。
嚴峫晃晃食指,滿面高深莫測,儼然好似一個經驗富的男問題專家。
這時綠燈亮起,江停踩下油門,隨著下高速的車流緩緩開上了通向建寧市區的高架橋。
“我對這個販毒集團的部結構瞭解不多,但曾經留心觀察過。”江停擰著眉頭說:“黑桃K手下應該有一支專門負責善後滅口的人手,在做一些無法避免留下線索的案子時,殺手會選擇自盡來保護僱主。這批敢死隊是從緬甸非常貧窮的地方募集的,酬金也是付給他們在緬甸的家人,所以即便國警方追查到已經自盡的殺手上,也很難再循著國外資金流向查出殺手與黑桃K之間的聯繫,是非常完的殺人機制。”
說著江停又瞥向嚴峫,似乎到有點狐疑:“所以爲什麼這次用了冼升榮這麼個‘外人’呢……”
用“外人”暗殺嚴峫,事後還要費事將冼升榮滅口。雖然“通肇事”做得就像當初阿杰在高速公路滅口範四一樣乾淨利落,是典型的黑桃K風格,但究其本卻不是效率最高的優選方案。
難道真像嚴峫說的那樣,殺焉用牛刀,在黑桃K眼裡嚴峫這條命多一分錢都是浪費?
“你跟我都不是變態,不會理解黑桃K那種神病的思維。”嚴峫拍了拍江停的大,說:“最快的切點還是冼升榮用的那把九二式警槍吧。”
江停思考很久,點頭認同道:“對,還是要先追查那把槍。”
嚴峫滿臉認真嚴肅,手再次一點點向裡。頃後江停表從容淡定,一手把著方向盤下端六點,一手把那不安分的大手給抓出來放到了自己大上。
嚴峫大概覺得這個位置也是可以接的,就沒再進一步爲自己爭取,轉而問:“打算什麼時候去恭州找齊思浩?”
“夜長夢多,事不宜遲,萬一黑桃K提前開始調查藍金流出的事就來不及了。”江停想了想道:“我大概就是這兩天。”
嚴峫點頭不語,汽車穿過建寧市城區,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大樓門前悉的景迎面而來。江停拿出墨鏡和棒球帽戴上,照例沒有把車停在正門口,遠遠隔了一個街區就把嚴峫放下了,讓他自己走去市局。
“我去局裡籤個到就回來,等我帶你去吃晚飯。”嚴峫剛轉要走,突然又停住了,打量周圍沒什麼人注意這邊,迅速拉起江停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個親吻,低聲說:“別自己吃飯,你自己肯定就隨便吃點什麼打發了,對不好。”
然後不待江停回答,他就笑起來,倒退著揮揮手,轉順著人行道走向了建寧市局。
在他後,江停耳廓有點細微的發熱,半晌才無聲地念了句:“……膩膩歪歪的。”
·
“嚴哥!”
“嚴隊!”
走廊上同事們紛紛打招呼,嚴峫腳步生風,人還沒進刑偵支隊大辦公室,就只見迎面黑影縱飛撲,馬翔猶如燕投林般當空而下:“嗚嗚嗚我的嚴哥我們都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嚴峫激靈靈一個閃,抓住馬翔後領直接提起來,一掌推開他嗷嗷大哭的臉:“你給我得了,前兩天是誰哭著鬧著非要立馬回建寧,說再睡醫院板牀就要得腰間盤突出了的?”
馬翔覺十分委屈,心說還不是因爲你天在醫院跟陸顧問卿卿我我黏黏糊糊,活生生快閃瞎了我的24K鈦合金狗眼?
刑偵支隊的小弟們紛紛對大哥表達了誠摯的祝賀和熾烈的思念——據說是因爲嚴峫不在的這個星期,天天都是餘珠親自坐鎮支隊,在餘隊那張嚴肅慈的面容下衆小弟們連蹭市局wifi打本都不敢,更別提花辦公室小金庫買菸擼串吃薯片了,日子過得好生沒有滋味。
甚至連一貫見了嚴峫如老鼠見貓的韓小梅,都磨磨蹭蹭地過來贈送了的出院禮——一盒韭菜炒蛋便當。
韓小梅是這麼說的:“聽說您撞了車,住了好幾天醫院,我擔心您子虛,覺得您可能需要好好補補……”
“……”嚴峫面無表盯著韭菜看了半晌,溫道:“陸顧問會十分謝你的。”
韓小梅不明所以,還得意,樂滋滋地走了。
嚴峫把那盒韭菜炒蛋放在桌子上,打算今晚的鍋就推給它了,突然只聽辦公室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高盼青正站在門口,臉有些不引人注意的繃:“嚴哥,呂局找你。”
“哦,”嚴峫反應過來:“是對藥酒的調查有進展了?”
高盼青言又止,向後看看走廊沒人,便反手關上了辦公室門,走到嚴峫邊,附耳輕輕說了幾句。
“方正弘是這麼說的?”頃後,嚴峫微擡語調低聲問道。
高盼青點點頭,把當日呂局親自審問方正弘的前後經過,以及出來後表示信任方正弘的話都一五一十複述了遍,又道:“雖然呂局不相信方正弘有嫌疑,但餘隊非常反對呂局的做法,兩個人爭了半天,最後魏副局出來打圓場,商定結果是暫時將方隊停職調查了。”
嚴峫眼底的亮微微閃,突然問:“方正弘什麼反應?”
“沒什麼反應。”
嚴峫問:“方正弘接問話時態度那麼激烈,被停職反而沒反應?”
高盼青也有點疑,但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嚴峫頷首不語,又問:“那局裡現在是什麼風聲?”
“風平浪靜,沒什麼議論。”高盼青解釋道:“呂局想要控制輿論,你中毒的事只有幾位局長,還有技偵的黃主任茍法醫,以及我跟小馬等寥寥幾個人清楚,方隊爲嫌疑人的事就更沒人知道了。而且本來方隊就已經傷病停職了這麼長時間,再停一段時間不上班,大家也都不會懷疑什麼。”
——這個理結果對嚴峫,乃至對整個刑偵支隊,都明顯是不太有利的。
“行,我知道了。”嚴峫臉上聲不,起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呂局。”
高盼青顯然非常擔憂,但他已經在市局待了很多年,不是馬翔韓小梅那樣年輕的刑警了,知道憑自己的份現在沒法做什麼,只得點點頭退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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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嚴隊,”局長辦公室外走廊上,書正好抱著材料出來,迎面撞見嚴峫,便指指辦公室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正忙著呢,剛接上省廳的線,要不你等幾分鐘?”
——這麼巧?
嚴峫眼神只凝了一瞬,隨即也微笑起來,點點頭道:“沒事,我就站在這裡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