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這發子彈。”江停頓了頓, 又道:“確切的說,是我見過這一批次的子彈。”
嚴峫有點意外:“什麼?”
江停向手機揚了揚下,問:“你知道彈殼底火盃外的金屬刻字代表什麼嗎?”
這倒不是個很難的問題, 嚴峫的警校理論課雖然一般, 但男人天中對槍炮火的喜讓他沒有忘記這部分知識:“兵工廠代號和生產年份啊, 怎麼了?”
“這發子彈的刻字爲421、04, 即在2004年時, 由代號421的西南弗陵集團生產。西南弗陵集團曾是中國最早的兵工企業之一,解放前主要生產各類子彈和炮彈,改革開放後因爲政策變化的原因, 就像當時的絕大部分兵工企業一樣,慢慢轉化了汽配托製造企業。”
“直到這個世紀初, 弗陵集團又開始承接一些軍工項目, 生產的槍支子彈大多供應給了供需部門整頓後的西南軍區, 量則供應公安系統。大概03年左右,弗陵集團爲響應國家軍工政策而進行部調整, 開始將一部分種類的槍械子彈由全黃銅彈殼改鋁製鍍銅,2004年春節後生產的9mm手槍子彈全部變了鍍銅。”
嚴峫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拍下來的彈殼明顯是全銅,也就是說,生產日期只可能是2004年1月1號到春節前這短短的二十天!
“對。”江停不用看就知道他想什麼:“除去元旦假期,實際開工時間應該只在十幾天左右。再估算弗陵集團的總生產能力和其他類型子彈的生產量, 市面上編號爲412、04的的全黃銅九毫米魯格彈, 應該是非常稀的。”
嚴峫立刻問:“那隻要調查這批子彈的去向, 不就能鎖定懷疑對象了嗎?”
——話剛出口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荒唐。
人家兵工廠是不可能乖乖讓他調查的, 從子彈這個角度手, 比向公安部打報告申請對比全國警槍膛線數據還不靠譜。
但江停沒有取笑他,相反一點頭:“確實是這個思路。”
嚴峫:“……”你這是在變相的給老公找臺階下麼。
江停似乎沒發現嚴峫的表, 或者是發現了但懶得理會——以江停崇尚極簡的作風來看,後者的可能比較大。
“我說過,我見過這個批次編號的子彈,那還是在幾年前在恭州毒支隊的時候。如果它的產量非常非常稀,而且曾經在恭州公安系統存在過的話,那麼據兵工企業產品分配的一般原則,很可能這整批黃銅9毫米魯格彈都是供應給恭州的,不太可能把一個本來就產量稀的批次拆散了再運到更遠的外地去。”
江停的敘述平穩沉靜,嚴峫呆愣許,才問:“……你確定?”
“大概率吧。”
江停說大概率,那基本上就是確定的意思了。
“可你怎麼知道弗陵集團生產子彈的,還能記住幾年前的子彈編號?”
江停笑了笑,燈影下那笑意不明顯,像是隻淡淡地扯了扯角,“我一向比較關注這個。再說我國生產子彈黃銅改鍍銅的事,稍微關注軍事新聞的都知道吧。”
這明顯就是在敷衍了。
應該是看到了嚴峫眼底的微妙,江停難得又補了一句,這次苦笑的意思已經掩蓋不住了:“全銅子彈和鍍銅子彈的價格不一樣……我還要繼續解釋下去嗎?”
嚴峫半張著,無聲地“啊”了片刻,拍拍江停的肩,笑道:“你當年在恭州也是個到刺探報的主兒啊。”
江停平淡地反問:“你以爲一般人在恭州系統打怪升級容易麼?從建寧市局的平均專業水準來看,恭州副本的難度差不多是你們的乘十再平方吧。”
嚴峫倒沒在意江停對建寧市局的慣常嘲諷,反正已經被嘲諷習慣了,他比較關心的是:“可我們現在怎麼確定呢?警用手槍的膛線數據只有當地公安廳自己才能查,但恭州……”
按流程上報公安部再一層層查下來,從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但制混久了,連嚴峫這麼個曾經的理想主義者都很清楚,很多事從“理論可行”到“實際可行”中,往往隔著眼看不見的天塹。
等個一年半載的膛線對比出來,指不定嚴峫的墳頭上草都長到半人高了。
江停張了張口,似乎有些言又止,片刻才輕輕呼了口氣:“有辦法的。”
嚴峫瞇起了眼睛,只聽他吐出三個字:“齊思浩。”
齊思浩,當年緝毒二支隊警察,江停的手下,現恭州刑偵總隊第一支隊長。
一個小心思頗多、還有點滾刀式的欺怕,在面對嚴峫時特意穿上刮制服來撐直腰桿的男人。
嚴峫從未見過手掌綿冰涼的一線老刑警,甚至連久居領導崗的魏副局,手掌上的傷疤和老繭都是消不掉的,偏偏齊思浩是第一個。
“他上有突破口?”嚴峫坐直了,正問。
“有。”
嚴峫斜覷江停的神,突然反應過來:“你這次跟楊去恭州,就是爲了確定這個?”
可能因爲江停已經暖和過來的了關係,他蒼白髮青的臉已經恢復了正常,白得很均勻,因此顯得頭髮和瞳孔都異乎尋常地黑,甚至有點黑沉沉的意思:“你還記得我們從胡偉勝天臺上搜出的那包芬太尼化合吧。”
嚴峫當然記得,江停見到那包藍末的第一眼,就試圖把它藏起來帶走。
江停說:“我當時把它帶走,其實並不是因爲想吸毒……”
“我知道。”嚴峫打斷了他,眼底掠過一不明顯的笑意:“你是爲了包毒品的那個明袋。”
江停沒想到他竟然知道答案,意外地挑起了眉梢。
“我後來想過爲什麼你想藏匿這包毒品,如果只是因爲毒品本的話,胡偉勝一落網,新型芬太尼化合被警方發現是遲早的事,國境線上有那麼多‘藍金’易,警方想要拿到樣本只不過需要多花點時間而已。也就是說你費盡心思想藏的不是藍金本,而是其他線索。”
嚴峫微微靠近了,盯著江停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笑道:“是那個封明袋上的……手寫標籤。”
——C組九箱7704。
封袋右下角,泛黃標籤上的手寫字跡略有褪,清晰地浮現在了江停眼前。
嚴峫靠得太近了,雄本能中的迫蓋了上來。
江停稍微向後一仰,瞇起眼睛上下打量嚴副支隊英俊的臉,半晌從鼻腔中哼了一聲:“雖然你的反神經弧遲鈍了整整五個月……”
嚴副支隊當做誇讚謙虛地接了。
“……但你是怎麼反應過來的?”
“哦,其實是前兩天呂局我去違待銷倉庫幫忙做審覈,看到毒支隊送去的繳獲贓,裡面有一箱海|因被整理了小包,每包封袋上都了條做標記。”嚴峫狡黠地眨眨眼睛:“我之前只管搜查毒品,從不知道毒品進了待銷倉庫之後會被怎麼理,直到看見這一幕後,才意識到你當初藏匿那袋藍金,是因爲發現了它右下角的待銷編號,從而確定了胡偉勝那包藍金是曾被繳獲的贓——但你是怎麼確定它來源於恭州,而不是其他地方公安?”
江停瞳孔一線,在昏暗中約閃爍著鋒芒。
“因爲那個待銷編號,”他冷冷道,“是我的筆跡。”
——怪不得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藏匿!
嚴峫又無聲地“哦——”了會兒,琢磨道:“所以胡偉勝醉酒後跟人誇耀,說他這袋藍金是從黑桃K那裡的,這話應該是撒謊。真相應該是恭州系統部有人在私下販賣已被繳獲的待銷毒品,機緣巧合之下這一袋藍金流到了胡偉勝手上?”
江停點了點頭:“應該是。”
“嘶,”嚴峫挲自己的下,思量半天,慨道:“貴副本果然是個人才輩出的風水寶地啊……哎!又打人!”
嚴峫笑嘻嘻攥著江停的手,把他上半往自己壯火熱的懷裡拉了拉,問:“你怎麼確定那個私下販毒的就是齊思浩?”
江停維持著這個上略微傾斜的姿勢,把雙手放在嚴峫掌心裡,讓他攥著,也不回來,說:“我不確定,只是懷疑。各省公安廳對繳獲毒品的集中銷燬通常是一年一次,通常還有廢品理專業人士和省公證的人蔘與,如果其中有作假的話,絕不是一兩個人就能辦到的,其中應該有一整條利益鏈。而齊思浩爲支隊長,是打掩護開綠燈的重量級角,說他沒參與絕對不可能。”
這話倒確實很有道理。
“而且,”江停頓了頓,眼底漸漸浮起鬱的神:“我這次去恭州,確定了一件事。”
嚴峫的神專注了起來。
“我列出了三年前塑料廠炸案的倖存緝毒警名單,發現這些人家裡現在的況都不太好。有一些病退了,一些調走了,還有幾個下沉去了派出所,可能是因爲不想再幹毒了的關係。”
江停仰起頭,嚴峫看不清他的神,只見他結上下一,似乎是用力嚥了口唾沫——再開口時他已經抑制住了聲音中的沙啞,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只有齊思浩升發財,出豪車,據打聽還剛把孩子送出國留學。”
嚴峫神微微一,安般拍拍江停的肩。
“我沒事,”江停嘶啞道。
不知爲何嚴峫心底突然掠過一不爲人知的慶幸。
三年前那場炸是江停心中永遠的刺,刺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寢,刺得他心底永遠有個地方在潰爛流。但有人可以恨總是件好事,不至於到最後一天,環顧四周,發現所有的罪孽都終歸於自己,唯一能恨能報復的對象只有自己。
對江停這樣的倖存者來說,有人可以和有人可以恨,都是支撐他活下去的盼頭。
江停這個人,基本不會在別人面前暴出消極緒,哪怕在嚴峫面前失態也是很短暫的,很快就深吸一口氣,重重了把臉。
“三年前策劃行時,齊思浩只是個普通緝毒警,就算跟黑桃K手下的人有些勾結,泄關鍵報的可能也不大。不過他當上支隊長以後,在私下販賣待銷毒品這方面,他算是暴出了能讓我們抓住的致命把柄。”
江停和嚴峫對視時眼神總是亮的,但當他勾起脣角時,那俊秀面孔上的微許笑意,就有些冷酷的意思了:
“——你說,要是黑桃K知道齊思浩曾經參與私下販賣藍金,他會怎麼做?”
·
建寧市公安局。
“我什麼都不知道,嚴峫出了什麼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方正弘激的吼聲隔著玻璃都清晰可聞,本用不著戴無線耳麥。餘珠皺著眉頭把耳機拿遠了點,嘆氣道:“老方這幾年真是……”
呂局胖胖的影揹著手,站在側,玻璃上倒映著他紋不的面容。
“老方你冷靜點,咱們都是多年的老人兒了,你也知道程序是必須要走的,是不是?”魏堯坐在問詢室的鐵桌後,自覺已經勸得苦口婆心了:“咱們公安局的刑偵副支,很大可能是在市局裡出的事,你說我們能不來問你嗎?我們不僅問了你,我們還……”
方正弘不耐煩地打斷了:“你們現在唯一的懷疑對象就是我 ,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