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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雲》 85.Chapter 85

“……江停, ”嚴峫有點猶豫,但思忖片刻後還是決定說出來:“那二十年來沒見,也許只是你沒見過他, 他卻一直在注視着你。”

江停一擡頭:“什麼?”

“我們在步薇父母的舊家裡發現了一張碟, 裡面是一些有關於你的片段……”時間促, 嚴峫只能把容簡單描述了下, 又道:“執法記錄儀這種東西國大概在七八年前纔開始陸續投使用, 從視頻中的對話看來,恭州警方用得還不太練,可能是剛剛接這種設備。而非事件檔案的執法記錄保存有期限限制, 通常在六個月到一年之間,超過這個時限備份就會被銷燬。”

也許是因爲落水後盪, 加之長久回憶往事, 導致思緒混, 江停一貫清晰敏捷的思維有些凝滯,半晌才反應過來:“……也就是說, 那張碟很早就被錄下來了?”

“對,我不知道這段錄像備份是怎麼泄出去的,但它落到黑桃K手裡的時間一定比你二十年後再次遇到他的時間晚。”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只聽夜蟲聲聲長短,從遠的草叢間傳來。

二十年的漫長時, 那個小男孩是如何長爲一個手段殘忍又藏至深, 令胡偉勝這種小毒販聞風喪膽的大毒梟的?

他又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在暗中注視着江停一步步爲緝毒警的呢?

“其實我早有點覺。”江停出神盯着嚴峫頸側溼領, 突兀地說。

“怎麼?”

“因爲那次綁架, 我在醫院住了小半個月。出院那天黑桃K在門外等我,說如果我發誓永遠不背叛他, 就帶我離開這個小地方。”江停笑了笑:“從記事起我在福利院的生活就不能稱得上是吃飽穿暖……所以他這麼說的時候,我都高興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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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峫突然想到剛纔在嘉園福利院門口,江停拉住自己時,確實說了句“很多地方都是這樣的”。

那應該不是一句空的安,而是他年親經歷的吧。

“沒過多久我就被人領養到了大城市——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踏上恭州的土地,被送進了一座公立小學。但當時我並沒有監護人,所謂的領養不過是一種說法,我還是獨自住在學校邊的老式筒子樓裡,連續兩年生活費都是以現金的形式按季度出現在家門口。上初中後那棟筒子樓拆了,我就一直住校,直到高中畢業。”

“年紀小的時候不覺哪裡不對,等上了公大,才約琢磨出這裡面的蹊蹺非常多。等公大畢業分配到分局、有能力通過各種手段調查自己檔案的時候,我才發現所謂的‘領養人’其實不存在,筒子樓的戶主已經多年失聯了,只要當年公大政審再嚴格點,就會發現我其實基本是個黑戶。”

當年政審確實不如現在這麼嚴格,加之有些省份人招不滿,招生政策的彈比現在大很多。

但——就算再寬鬆,黑戶在毫無察覺的況下安然過審的可能也非常非常小,背後應該是有人幫了忙。

嚴峫一手按在江停背後,糙的拇指一下下挲他後頸骨,像是傳遞着溫熱的安:“如果你當初沒有堅持調查‘藍金’,沒有找到那個製毒工廠的話,你覺得黑桃K還會出現嗎?”

“……我不知道。”良久後江停疲憊道,“但假設這些沒有意義,因爲只要藍金在市面上流通,就總有一天會暴出蛛馬跡,而我肯定會順藤瓜地往下調查……不管早幾年或晚幾年,重新遇到黑桃K是註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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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江停進公大的那一刻起,宿命就已經定好了這詛咒般的軌跡。

嚴峫微微皺起眉頭:“你有沒有想過,黑桃K是故意讓你爲警察的?”

江停鼻腔裡輕輕哼笑一聲,帶着淡淡的譏誚和無奈:

“當然想過,尤其當我發現恭州公安系統部有人不乾淨的時候。”

嚴峫低頭看他:“怎麼說?”

“重遇黑桃K這件事發生後,我仔細考慮過要不要向上級坦白這一切,但我最終還是不敢說出自己跟黑桃K之間的聯繫。怕說不清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怕因此遭來措手不及的殺之禍,讓所有線索就此中斷。因此考慮過後,我選擇地告訴上級那個村莊可能藏着一個地下製毒工廠,警方應當對此採取圍剿行。”

“然而不出意料的是,行展開得非常不積極,甚至可以用拖拉來形容,中間還有幾次險些走風聲。看到這個況我心裡就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果真等圍剿時那座工廠已經被廢棄,除了製造苯|丙胺類毒品的廢料之外,沒搜出任何關鍵線索。”

“從那次起我就知道,上層有人被滲得非常深,而黑桃K對我尋求合作其實是一種非常客氣的說法——因爲就算我不想合作,也必須按上級的指令來做事,對黑桃K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嚴峫臉上並沒有顯出心底躥升起的一涼意:“但你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

江停,略微擡起頭,在月下對嚴峫出一個極其輕淡的笑意:“對,我不是。”

“所以你策劃了塑料廠的那次圍剿,想出其不意地給他個狠的?”

江停材本來就比一般人瘦,但因爲保養和健的緣故,屬於有力道和韌的勁瘦。後來經過三年昏迷,他的健康基本已經被毀完了,現在的削瘦已經沒了年輕時繃的,只是單薄和虛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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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不甚強壯的軀中,卻撐着一難以言喻的,鋼筋鐵骨般難以折斷的力量。

“我用了很長時間來策劃那次圍剿,包括反向滲、竊取信息、調查等等。我知道行一旦曝,黑桃K就會立刻知道我並不是個聽話的合作對象,等待我的下場是什麼自然也不言而喻;所以既然要來就得來一次徹底的,如果順利的話,甚至有可能把黑桃K也給拉下馬。”

“在漫長的反向滲工作中,我漸漸接近了恭州毒總隊的幾名臥底,其中有一名長期圍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什麼,只知道本名姓聞,他的代號‘鉚釘’。”

——鉚釘。

嚴峫臉頰微微發,他知道自己終於漸漸到了這個名字——這個在江停心底最深,濃墨重彩狠狠留下了一筆的臥底警察。

毒口的滲工作高度絕:外圍實行調製,有相當大的隨機;而每個圍則固定對應一名直接聯絡人,圍的名字、背景、親屬關係都不顯示在公安系統裡,只有其對應的聯絡人知道。這種保機制,造很多在臥底工作中犧牲的警察要等到幾年甚至十幾年之後才能公開份,可以說是個純奉獻型的羣,而鉚釘就是其中之一。”

“相對於其他臥底來說,鉚釘上有種我非常欣賞的特質,就是專業級別的謹慎——也許在外人眼裡看來是懦弱。他的自我保護意識極其強,對報的理彈非常大,有時甚至寧願放過一部分犯罪,也不肯冒毫被毒販懷疑的風險。當然了,這不是我們公開鼓勵的素質,但我個人還是比較……”

江停言又止,嚴峫對他一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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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後來好幾名臥底都疑似暴了,只有鉚釘一直潛伏得非常好,甚至有機會接到了紅心Q。三年前的1009專案——塑料廠緝毒現場炸的那個案子,是由紅心Q策劃的一起大宗毒品易,其關鍵線報就是鉚釘傳遞給警方的。”

嚴峫心中一,想起了魏副局曾經告訴自己的部分:“——鉚釘曾向警方發出過加郵件,解碼後是生態園基地藏匿的毒品和非法武裝?”

江停垂下視線,點了點頭。

嚴峫心中閃過了無數種猜測,他知道這個問題非常殘忍,但還是問了出來:

“……那你爲什麼要在行開始前臨時把警力調到塑料廠?”

鉚釘傳遞出的線報說得很清楚,真正的毒品易地點在生態園,塑料廠只是個心僞裝的陷阱。

只要江停還有一理智,他都不該把隊友親手送進這埋藏着幾噸烈炸藥的死亡地獄。

黑夜濃濃籠罩着天空,彎月匿在雲深,石灘遠蘆葦搖曳,就像無數飄搖在暗夜中的怪誕的鬼影。

“……警力不是臨時調過去的,而是本來就在塑料廠,生態園基地那邊的指揮車只是虛張聲勢。”江停沙啞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因爲我不相信這份報的真實。”

嚴峫悚然一驚。

“在行開始前,我通過各種渠道確定,‘鉚釘’已經被部人員出賣給了毒販。”

江停上半向後,與嚴峫拉開了點距離,把臉深深埋進掌心裡。他青白的指甲尖在月下反着水,黑夜擋住了細碎的抖:

“鉚釘暴的事發生後,我急制定了相反的計劃,帶着銳警力全面布控塑料廠易現場。但行開始的同一時間,我突然得知生態園易現場發現了八十多公斤毒品,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才意識到……”

風吹過蘆葦地的沙沙聲,河流奔涌聲,遠方火車通過鐵軌的聲響……與逆着時回溯的喧囂纏繞在一,與現場急促的腳步,以及耳麥裡傳出的喊混雜在一起。

“……兩拐幺點B組準備就緒,重複一遍兩拐幺點B組準備就緒……”

“A點狙擊組就位,視野條件良好……”

“現場火力全部就位,指揮車指揮車!是否突?”

“指揮車請回話,是否突?!”

……

不,千萬不要突,全部撤回——

快全部撤回——

江停十指深深頭髮,連頭皮都到指甲帶來的刺痛。但再強烈的悔恨和痛苦,都無法扭轉記憶中已經發生過的既定軌道,以及橫飛的慘烈事實。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對着麥克風說:

“B組破門突,行!”

接下來所有細節都在噩夢中無數次重演,甚至連電話響起的時間都確到分秒。江停的靈魂漂浮在半空中,他看見三年前戴着無線耳機的自己坐在指揮車,皺眉瞥向衛星電話,隨即接了起來——他甚至還能回憶起自己當時在想什麼:這種關鍵時刻,生態園那邊有什麼要的消息要報上來?

是的,當時他還不知道那鈴聲其實是魔鬼降臨的歌唱。

所有的悲劇與罪惡,都是在那一刻才掀開了真正的高|

“江隊!好消息!生態園基地現場行結束了!”電話那邊有人興地說:“我們繳獲了大批毒品,正分類稱重準備運回市局!”

啪——

衛星電話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但江停什麼都聽不見,也覺不到。他肺部所有空氣彷彿被瞬間空,足足有好幾秒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等意識到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咽已經喊得完全嘶啞了:

“行取消,全部撤退——”

“撤退!!”

但已經太晚了。

嘶吼通過無線電響徹塑料廠的同一時間,火衝上天空,氣浪掀翻房頂,炸將現場周邊所有警車轟然推翻!

“江隊回來!”

“快攔住他!”

“不好了,江隊衝進去了!”

……

着火的牆壁坍塌傾覆,四面八方熊熊燃燒,甚至連眼珠都覺到灼熱。江停站在看不到邊際的火海中,彷彿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再沒能走出這撕心裂肺的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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