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把那疊厚厚的彙總向馬翔一扔,馬翔“噌!”一下神百倍地跳起來,轉就衝了出去。
“嚴哥!嚴哥!”半小時後,馬翔咣噹推門衝了進來,啪一聲亮響將材料摔在了桌面上。
嚴峫猛然擡頭,江停像是早有預般起走了過來。
“去年七月十二號,江縣隆昌鎮一名賀良的十六歲年被綁架,綁匪勒索一百萬並限時七十二個小時。家長東拼西湊借來一百萬,把錢送到綁匪指定地點卻沒人來拿,第四天家長終於到派出所報案,但爲時已晚,警方至今沒找到賀良的。”
馬翔嘩啦啦翻開材料,指著其中幾頁:“這個案子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家長收到了綁匪寄來的,但事後化驗證實是;二是雖然材料中沒出現行刑這個關鍵詞,但那是因爲案子不在建寧,我們的卷宗不完整,缺接警派出所的詳細信息。”
嚴峫二話沒說,衝外間揚聲:“來個人!”
一名熬紅了眼的刑警衝了進來。
“立刻打電話給江縣隆昌鎮派出所,他們把去年712賀良綁架案的一手筆錄傳真過來!”
“是!”刑警轉呼嘯而出。
馬翔唰地出另一張打印紙:“按陸顧問的推測,同天、同地、同轄區,江縣110接警中心接到過另一名十六歲生李雨欣家長的報警,稱其兒因學習績下降被家人責罵而失蹤,懷疑是離家出走。基層警力張,7月13號的警到24小時後才立案,但16號晚上家人又到派出所撤案,稱兒自己氣消了就回來了。”
嚴峫和江停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
——自己回來了。
“這個李雨欣後來還失蹤過麼?”嚴峫問。
“沒有,但後來因爲屢次竊而進了看守所。同時值得注意的是我查了下地圖,”馬翔把印著麻麻信息的紙唰地一翻:“李雨欣就讀的江一中,跟賀良就讀的師範附中,倆學校是隔著條馬路門對門的關係,地理位置相距還不到二百米。”
同樣青春的男,門對著門,上下學基本都混在一起……
所有人腦子裡都同時冒出了“知慕艾”這四個字。
“江一中。”突然嚴峫沉道:“雖然我高中時沒好好上課……但我記得通常某個地方的第一中學,都是該地區最好的學校之一吧。”
馬翔肯定道:“對,江一中有名的,我剛還搜到他們那出過高考狀元。”
“那一個考上當地最好高中,會因爲學習績下降而被父母責罵的孩子,爲什麼會因爲屢次竊進看守所——以前有過竊的記錄麼?”
“沒有,不過也可能是未滿十六歲沒留下記錄……”馬翔也沒法解釋:“是古怪的。”
“可能是竊癖,”江停淡淡道。
嚴峫和馬翔同時投來視線。
“竊癖通常發生於,以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發病較多,其癥狀大多是心因的,由外界因素發。”江停說:“如果當過‘公證人’,那麼這可能是PTSD,即創傷後應激障礙癥的一種表現形式。”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神稍稍有些晦暗,但在深夜的辦公室裡沒人能看清。
“嚴副,你要的筆錄!”剛纔去打電話的刑警回來了,舉著剛發來還熱乎的傳真衝進了室:“我剛收到隆昌鎮派出所發來的傳真,這是去年712案的一手報警信息!”
嚴峫整個人登時一激靈,劈手接來翻開,只掃了兩眼,就指著當中某頁示意給江停看。
那是當地民警對賀良父母口述的勒索電話記錄——
“那個聲音說:‘一百萬,一分都不能,距離行刑時間還有七十二個小時。’”
江停說:“就是他了。”
啪!
嚴峫與江停重重擊掌,儘管後者因爲猝不及防,險些被這一掌擊得踉蹌了半步。
“等老子抓到那孫子,我非活活弄死他不可!”嚴峫充滿了喜悅,全然不顧自己因睡眠不足而吼聲嘶啞:“馬翔去查關李雨欣哪個看守所離建寧多長時間車程?!”
馬翔說:“這還用您吩咐嗎,江縣看守所唄,車程快的話仨小時單程,去不去?”
嚴峫一看錶,凌晨一點十四。
“去!”嚴峫如狂風過境般抓起證件、制服和配槍:“馬翔把你陸顧問送回家休息,個白天沒值班的小子來送我去江,通知呂局跟當地看守所打聲招呼——我要連夜提審那姓李的小丫頭!”
突然他的手被人從後抓住了,嚴峫一回頭,只見江停沉聲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這……”
“沒關係,車上睡。”江停回答得簡潔利落:“案子重要。”
凌晨一點二十。
刑偵大樓徹夜燈火通明,樓下,大切亮起紅藍警燈,衝出了市公安局大門。
“還是陸顧問厲害,果然這個綁架不是孤案,綁匪的反偵察能力和對時間的確把握也能從側面證明他是個老手。”雖然馬翔被嚴峫幾次阻止,他回家去睡覺,但馬大還是帶著案卷材料跟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上嘩嘩地翻:“現在我們只要找到李雨欣,這小丫頭肯定知道關於綁匪的信息,至也跟那變態正面打過道……”
“不一定,”後座傳來江停的聲音。
馬翔一回頭:“啊?”
臨走前嚴峫隨手抓了個姓張的小刑警來開車,他自己跟江停兩人窩在後座上。深夜車廂昏暗,約能見到江停因爲疲倦而有些蒼白的臉,但說話還是很沉穩的:“如果李雨欣跟綁匪正面打過道,甚至見過綁匪的臉,爲什麼竟然被完好無損地放了回來,這是個目前無法解釋的問題。”
“那咱們的思路難道……”
“思路本沒錯,但有一點:我們的分析不是建立在事實基礎,而是在行爲邏輯推理上的。”
馬翔“誒?!”地一聲張起來。
“……不明白?”江停瞅著他無辜眨的大眼睛反問。
馬翔誠實道:“白天也許能,但我現在的智商只有白天的十分之一……”
嚴峫從上車起就始終著車窗外,也不知道在沿途搜尋什麼,聞言冷冷道:“你聽他扯,他白天的智商也就最多70!”
馬翔極其委屈地皺起臉,江停笑了起來。
“警方對嫌疑人做行爲邏輯分析,就像傳說中神乎其技的心理畫像和微表識別一樣,都缺科學論證,主要依靠的是經驗。雖然我們說,刑偵人員海量的實踐經驗是行爲分析的基礎,但經驗主義到底就是經驗主義,如果缺實打實的證據,犯罪心理畫像和行爲邏輯分析即便能達到99%的正確率,也無法避免那1%的致命誤差。”
“比方說,”江停看到馬翔認真的模樣,難得來了點興趣:“你想,我們現在對綁架並非孤案的推斷依據是什麼?”
“唔……”馬翔遲疑道:“712綁架中出現了浸的上,出現了行刑關鍵詞,同時基本符合一男一兩名青年同時失蹤的前提……”
“但我們還是無法確定這兩個案子是同一人做的。如果這世上就是有另一夥綁匪喜歡用來威脅人質家屬,同時看多了刑偵劇,喜歡用行刑這個詞,也備一定的反偵查手段呢?如果李雨欣的失蹤真的只是單純離家出走,跟712賀良被綁案完全只是巧合呢?”
馬翔語塞。
“況且還有無法解釋的部分,就是爲什麼申曉奇案中用到了浸白尾海雕的上,並且綁匪開口就勒索兩個億;去年712案出現的卻是上和一百萬贖金。”江停說,“我們不能否認這世上存在各種巧合,同時無法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因此在缺證據的前提下,所謂的犯罪心理畫像和行爲邏輯分析,都只是華麗的紙上談兵而已。”
馬翔若有所悟,默默地點著頭。
“——但陸顧問,”頃他又忍不住問:“如果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當真遇到了那1%的可能,所有行爲分析和推斷都是錯誤的……”
江停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僥倖的餘地:“那麼兩個孩子就死定了。”
車廂陷了安靜,空氣微微沉凝,連開車的刑警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在任何案件的偵破過程中都是正常的。”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嚴峫沙啞的聲音沉沉響了起來。
馬翔從副駕上回頭向他。
“刑偵人員不是神,在對抗犯罪的過程中必然會有力不能及,甚至判斷失誤的時候。我們會因此付出慘重代價,甚至留下永生難忘的影,但那是每個老刑警都難以避免的——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下次面對犯罪的時候,還能不能帶著傷痕和影再一次站起來全力以赴。”
嚴峫話音微頓。
在他側,江停似有覺察,極不引人注意地向他一瞥。
突然只聽嚴峫“哎”了聲:“小張,前面靠邊停一下。”
開車刑警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打燈靠邊,緩緩停在了便利店前。車剛停穩就只見嚴峫推門鑽了下去,頃提著一袋東西回來了。
“喏,晚上開車提提神。”嚴峫把紅牛、咖啡和零食遞去前排,又往江停手裡塞了倆熱氣騰騰的包子:
“晚上就你沒吃泡麪,都是慣的,趕拿倆豆沙包墊墊。”
江停稍稍怔愣。
嚴峫說:“吃了趕睡一會,馬翔也別看材料了,養養神。等提審李雨欣的時候咱們還有一場仗要打呢。”
·
大切閃著警燈在深夜的馬路上飛馳,猶如劈開黑海的一葉孤舟。
嚴峫攏著服靠在後車窗邊,只聽前排開始還傳來馬翔跟小張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片刻後馬翔頭一歪,響起了低低的鼾聲;而側悉悉索索的塑料袋聲還沒斷,那是江停在啃包子,後座上瀰漫著香甜的豆沙味兒。
又過幾分鐘,那貓吃食般的細微靜也沒了,側漸漸傳來溫熱的重量。
嚴峫張開半邊眼皮,只見江停甜包子吃到一半,人就困得睡著了,正漸漸向自己肩頭靠過來。
“……”
嚴峫的手臂突然如千鈞般沉重,他衝了好幾次,終於慢慢擡起來,小心摟住江停的肩,讓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懷裡。
長路漫漫似無盡頭,車廂微微顛簸,昏黃的路燈從兩側飛速逝去。
城市夜與萬家燈火被遙遙拋在後,他們出發的市局大樓已經淹沒在燈海里了。而云濤詭譎的案,與兇險叵測的未來,似乎都如月下的退,在這一刻唰然退得很遠。
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片後車座,黑暗、狹小而私,以及懷中隨著呼吸平靜起伏的溫暖。
嚴峫睜著眼睛,儘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朦朧間彷彿置於夢境般的虛空中。
他緩緩偏頭看向江停。
江停比想象得,這有點出乎嚴峫的意料,他印象中的江隊應該是瘦削堅又十分犀利的,沒想到事實是如一片蓬鬆的羽。他的呼吸又輕又勻稱,不斷後掠的路燈爲他烏黑的鬢髮鋪上點點微,頭髮裡散發出好聞的氣味,嚴峫著迷般聞了半晌,才確定是自家洗髮的味道。
天天洗頭髮,真講究啊,嚴峫想。
他盯著江停睡的側頰,心裡突然冒出個念頭:像他這種人,皮會不會也又又氣呢?
嚴峫拇指一下下撥著江停額角的頭髮,把劉海撥過來又撥過去,的髮不停著指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個作讓所有睏倦和疲勞都奇異地消失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拇指已經順著江停的額角慢慢挲到了臉頰和角邊,在那淺紅的脣際不斷流連。
嚴峫迷迷糊糊地想,這覺可真奇怪。
明明只相了兩個月都不到,卻像是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久到只要念起這個姓江的存在,心裡就像是多了個牽掛,既沉重又輕盈,既麻煩又期待,既難以手又不想離開,好似整個人都陷進了黏黏糊糊的夢裡。
“你……”
江停呢喃了句什麼,也沒聽清楚,臉在嚴峫的肩窩裡蹭了蹭。
嚴峫手指霎時停住。
車輛還在疾馳,後座有規律地顛簸,前排傳來馬翔無知無覺的喊聲。不知過了多久,江停蜷著窩起來,彷彿在睡夢中找到了更舒服更放鬆的姿勢。
嚴峫一直眼錯不眨地看著他,直到他又陷深眠,目被他角黏著的一點吸引住了——那是米粒大小的豆沙。
“……”
嚴峫結用力了下,但唾沫彷彿是乾的。
他就像是被施了某種魔咒,屏住呼吸擡起手,捻起那小點兒豆沙,然後鬼使神差地含了下指尖。
一甜在口腔暈染開來。
真的好甜啊,他恍惚著想。
突然就在這時,他覺到有什麼不對。
——江停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空氣陡然凝固,誰都沒有作,所有反應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有大切平穩向前飛馳的聲響突然格外清晰。
江停沒有睜眼,嚴峫的手懸在半空。
不知過了多久,嚴峫才極其輕微地從脣中問了一聲:
“……你醒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