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房倉庫前門大開, 已經圍滿了警戒繩,幾輛警車圍了隔離圈,工人們被警察擋在圈外, 隔著老遠的距離議論紛紛。
“昨晚兩點, 保管倉庫突發停電, 照明及監控中斷。值班員年博文正要出門查看況時突然遭到攻擊, 有人徒手擊打了他後頸枕骨, 致使他昏迷不醒,隨後倉庫門卡被走。”
“兩點半至兩點四十之間,保安主管刁勇經過管制化學品倉庫, 發現排的儲藏罐中間有手電筒的束在搖晃。開始他以爲是值班員年博文,便開口詢問, 但對方卻在聽到聲音的同時立刻關掉了手電;刁勇發現不對, 再次上前時, 在黑暗中遭到了對方的攻擊,被利刺中右肋, 頭部遭擊打昏迷。”
嚴峫匆匆穿過人羣,一名警察在前頭爲他開路,韓小梅小碎步跟著,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彙報案,邊不住覷嚴副隊後那個戴防霾口罩的年輕男子。
大概察覺到的目, 男子用拳頭抵著, 含蓄地咳了聲。
“別靠近他, 他冒。”嚴峫頭也不回吩咐。
韓小梅只得強行抑自己快要溢出屏幕的心戲, “哦”了一聲。
“那個保安主管刁勇傷勢如何?”嚴峫問。
“嚴重的, 在倉庫裡昏迷了三個多小時才被人發現,幸虧刺傷不深。今早凌晨六點他被人送去醫院搶救, 現在況已經穩定下來,也能開口說話了,在病牀上跟轄區派出所民警做了個簡單筆錄,指認襲擊他的人就是公司實驗室新來的實習生,也就是馮宇的室友楚慈。”
警察拉起警戒線,嚴峫頭一低鑽了進去,皺眉道:“今早凌晨六點就發現傷者了,怎麼過了幾個小時才報案?”
韓小梅:“呃……”
他們走到倉庫門前,站住了腳步。
排灰綠相間的儲藏罐矗立在廠房中,幾種不同的管道錯排列,井然有序。
痕檢人員已經提取完腳印和指紋,陸續撤走了勘察板。失竊現場況遠遠稱不上混,甚至出乎意料的整潔,如果不是地面上幾隻被打碎了的皿和一小灘,幾乎看不出太多搏鬥的痕跡。
“傷的保安主管型如何?”嚴峫問。
韓小梅急急忙忙翻筆錄:“哎……那個……健壯結實,曾經是健教練。”
嚴峫豎起大拇指,衝現場晃了晃,到十分匪夷所思:
“可這現場戰況是一擊KO啊,你可別告訴我,那化學系高材生還是個武林高手?”
後傳來一個苦笑的聲音:“他還真是。”
嚴峫回過頭,只見一名西服革履、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在高盼青的帶領下走來,眼底烏青顯而易見,滿臉難以掩飾的憔悴,殷勤地手來握:“嚴支隊您好,您好,久仰久仰。”
“你是……”
高盼青說:“化工廠工程師,死者馮宇和嫌疑人楚慈的帶教主任,丁家旺。上次來市局接問詢來著,但是您不在,小馬接待的。”
嚴峫無聲地:“哦——”
丁家旺看江停站在嚴峫後,以爲他也是市局高層,便自然而然地手去握,沒想到手剛到一半,被嚴峫凌空架住了:“他冒,劇毒,你小心被傳染。”
江停戴著棒球帽和口罩,雙手在袋裡,沒有毫出來的表示。
“……”丁家旺哭笑不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嚴峫一把勾住丁家旺的肩,強行讓他轉向現場:“丁主任是吧,您剛纔說那個失蹤的楚慈還真是,真是什麼?”
韓小梅眼睜睜看著剛纔那一幕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心已瞬間腦補出了一系列的狗恨,從“我的人只有我能”到“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個現場我爲你承包了”;其走向之離奇,節之曲折,之濃烈,足以寫出一本幾萬字的中篇小說。
“你在想什麼?”江停帽檐下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冷冰冰注視著。
韓小梅一哆嗦,下意識擡手角那並不存在的口水:“沒,沒什麼。”
嚴峫聽到江停的聲音,耳朵一,就像頭嗅覺敏銳的狼犬突然間聞到了小貓的氣味,警醒地回過頭來:“說什麼呢你倆,案發現場搞什麼卿卿我我的?來,你過來,你到我這邊來。”說著抓住江停手臂,把他拉到自己邊站好,然後衝丁家旺揮了揮手:“不關你的事,你繼續說。”
丁家旺尷尬地笑了笑。
“就是……就是這麼回事,後來我們才發現這個學生不僅聰明,智商非常高,而且手也不錯。你別看他平時一個人獨來獨往,特別安靜沉默,但真打起來連馮宇那麼壯實的小夥子都不是對手,一腳就從屋裡踹到屋外去了,那架勢就算不是專業的,也起碼學過練過。”
嚴峫十分詫異:“他倆打過架?”
“打過啊,”丁家旺肯定道:“就在馮宇出事前一個……一個多星期以前吧。”
嚴峫和江停對視了一眼,轉頭吼道:“這個況怎麼沒人反應?馬翔!把馬翔給我拎過來!”
“不怪警察同志,不怪警察同志,”丁家旺慌忙攔在頭裡:“是我上次沒反映這件事。哎,是我的錯,我想大小夥子之間打架是正常的,況且離馮宇被害也有段時間了,多一事不如一事……”
“任何細節、任何事件、任何跟案相關的,不管你認爲有沒有價值,都必須如實詳細地跟警方反映!”嚴峫毫不客氣道:“假設我們上次得知這個況後,認爲楚慈的作案嫌疑非常大,就會採取相應的監視或監聽措施,那麼昨天晚上的事件就有可能不會發生,你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裡!”
嚴峫這番訓斥堪稱是嚴厲了,還當著所有人的面,簡直把丁家旺訓得跟孫子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現在……”
嚴峫還要罵,被江停擡手擋住了。
“他們爲什麼打起來?”江停問。
“這事說起來也是一攤爛賬啊,警察同志。”丁家旺非常難堪,苦笑道:“他兩個吧,剛從北京過來的時候就有矛盾,楚慈不想跟馮宇住一間宿舍。但我們公司的實習生宿舍是有限的,升級單間就得加錢,也不多,五六百,楚慈同學說實話也掏不起……”
嚴峫疑道:“他困難到這個地步?”
“真困難的,貴州人,在北京讀研,年年的最高獎學金都寄回老家了。”
“那馮宇呢?他家在北京不是做生意的嗎?”
丁家旺苦不迭:“嗨,可不是,但人家不想加這個錢你有什麼辦法?打架那事過後我們也找他談過,問他願不願意搬出來單住,但他就覺得住雙人宿舍好的!我哪兒懂這年頭的小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呀!”
嚴峫著下,向江停徵求地看了一眼。
“人際關係遞增原理中以潛意識期待爲驅的多看效應。”江停低聲道。
嚴峫沒聽懂:“什麼玩意?”
“就是心理年齡還停留在兒園階段,以簡單暴的方式不斷爲自己刷存在的意思。”江停不再多解釋,轉向丁家旺:“那打架的直接因是什麼呢?”
“……兩個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那個意思,好像是馮宇晚上回宿舍,有個東西找不到了,說是楚慈拿的,爭了幾句就手了。”丁家旺比劃了下距離,說:“就這麼遠,一腳從門裡踹到門外,嚇得宿管差點打120……說平時看楚慈文文靜靜的,誰也沒想到起手來那麼利索。”
嚴峫問:“所以馮宇到底丟了什麼東西?”
“誰都不知道,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最後急了就說他後來想起來是自己丟在實驗室了。”丁家旺兩手一攤:“你說這都什麼事啊!”
嚴峫招手來高盼青,著耳朵低聲道:“去查姓丁的剛纔那些話屬實不屬實,然後把整個廠區所有進出口監控錄像全部調出來。”
高盼青點頭去了。
“這楚慈跟死者的矛盾比他自己代得要大啊,”嚴峫用肩膀撞了江停一下,問:“元芳,你怎麼看?”
江停意義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向前走去,在地上那攤已經凝固了的跡邊蹲下。
嚴峫跟著走上前,頭對頭地蹲在他跟前,只聽他問:“清氯滲檢測做了麼?”
“理化初步測定,泊形時間在今天凌晨兩點半到三點之間,基本符合傷者的口述案發經過。”
江停指指泊:“怎麼只有一啊。”
“保安主管被刺傷後,跪倒在地,隨即被手電筒自上而下的擊中太上方,造了昏迷。”嚴峫從韓小梅手裡一把拿過筆錄,翻看了兩頁,用手指著示意江停:“你看,出量倒不大,昏迷後流在下形了泊。太上方的傷比較嚴重,造了一定程度的腦震盪,我已經讓法醫去醫院做傷鑑定了。”
江停頷首不語,起向那一排排整齊的儲存罐走去。
嚴峫跟著他往前,只見江停走幾步,停一停,低頭仔細觀察每個出料管的端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未幾,他又回到那灘泊邊,單膝跪地,盯著那塊深紅的印記。
“現場沒看出什麼特別可疑的地方。”嚴峫思忖道,“跡我也覺得有點怪,但說不上來哪裡怪——你怎麼想呢元芳?”
江停又皺眉瞥了他一眼,似乎有點言又止。
“你怎麼啦?”
“……”江停向周圍看了眼,只見技偵和攝像員已經撤走了,離他們最近的刑警正被化工企業領導們圍著,低頭做現場筆錄,應該聽不見這邊的靜。
江停向嚴峫招了招手。
“?”
嚴峫蹲在他側,只聽江停輕聲問:“元芳是誰?”
“……噗!”嚴峫捂住。
他這纔想起來江停什麼都不知道——昏迷了三年,基本錯過了所有網絡流和熱梗熱詞,再說就算清醒著江停也明顯不像上網的人,基本是個剛出土的過時老幹部。
“你看,我總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你江停吧,讓人聽見多不好,你說是不是江隊。”嚴峫掩著悄悄在耳邊跟他解釋:“現在我就跟人說你是我朋友,名元芳,湊合著弄個假名,啊?乖。”
江停的表半信半疑,嚴峫笑著往他上一拍。
“……這個現場確實沒有疑點。”江停終於轉向跡,說:“泊中間厚,邊緣薄,一側略遮蓋影響,周圍沒有拭或轉移狀跡,基本可以確定是第一現場;要說怪的話,也是因爲周邊太乾淨了,沒有其他打鬥痕跡。”
“如果嫌疑人對刀訓練有素的話確實可以做到一擊得中,”嚴峫贊同道。
“有可能。我們不能僅憑經驗對嫌疑人做太多預先設定,化學研究生也有可能過管制刀方面的訓練。比方說我見過年人羣械鬥一死八傷,最後查出主要責任人是十二歲男孩的案例,還有……”
江停突然停住了,站起活了下肩並,說:“搜查嫌疑人宿舍的怎麼還沒回來?”
嚴峫敏銳地嗅到有戲:“還有什麼?”
“……”
“問你呢,喂!”
“還有人用酒瓶底一擊敲死了持槍毒販!”江停用力把手腕了回來,冷冷道:“充分證明了人的愚勇和運氣是沒有上限的!”
嚴峫風度翩翩做了個“謝謝讚”的口型。
“嚴副,嚴副!”韓小梅舉著張紙,氣吁吁狂奔而來,突然瞥見嚴峫那張俊臉上尚未完全消失的笑容,登時一個急剎,險些踉蹌絆倒。
嚴峫神奇地一秒變臉:“幹什麼呢,躁躁的?”
“黃——那個黃——”
自從掃黃事件過後,嚴峫只要聽到黃這個字就心跳加速、腎上腺素飆升、連帶後腰作痛:“你這丫頭會不會說話,啊?!帶教警察呢,老高,老高!”
“哎哎哎,技偵黃、黃主任讓我把這個,把這個給您。”韓小梅差點咬著自己的舌頭:“這是化工企業保管急清點出的,初步的失竊原材料單據,我我我……我還等著跟黃主任差呢。”
嚴峫臉悻悻的,從手裡一把薅走單據,低頭看了眼,只見滿紙都是化學名詞和分子式,便不由分說塞給江停。
“……”韓小梅無聲地嘀咕了幾句。
嚴峫敏問:“你是不是在罵我?”
韓小梅心虛地:“啊?沒,沒有啊。”
“你剛纔那個口型,對就是這個,難道不是在罵我?”
“我不是,我沒有,別……”
“你倆有完沒完,”江停突然冷冷道。
韓小梅蹬蹬蹬連退三步,就像只溫順又驚恐的小老鼠。
江停出筆,在紙上圈出兩組化學式,說:“這倆能合甲胺。”又圈出兩組:“鄰氯苯基環戊酮。”最後圈出一組:“黃樟素。”
直到最後三個字出來,嚴峫才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表頓時鐵青。
“全是苯丙|胺類毒品的製作前,”江停將那張表輕輕扔還給嚴峫,嘆了口氣:
“確實高智商,但可惜了。準備發協查通告抓人吧。”
“不可能,讓我進去看看,我不相信……怎麼可能!”
有道聲突然從人羣外傳來,江停和嚴峫同時回頭去。只見一名非常貌的妙齡搖搖墜,幾暈厥,丁家旺勉強手架著,滿臉的苦和無奈。
嚴峫突然眉頭一皺:“我認識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