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水下 不信？那我們比……

那桿槍帶著迅疾的寒刺過來時, 避開了楊阿婢懷中的襁褓。

因而偏了一寸，并未立即死去，還能和那些被暗害、鴆殺的人一樣, 睜著恐懼和不甘的眼睛, 搐著向頭頂那片被染的靛紫的天空。

回憶如走馬燈閃現眼前，本該有逃生的機會, 在天子懷中的那封詔裏。

後悔嗎？

不……只後悔做事不夠謹慎, 計謀欠缺火候, 沒有將該殺的人全都殺死，這才造就了今日的敗局。

沒有輸, 還能呼吸。

要活著, 要活下去！

不想黃泉, 不想去漆黑冰冷的地底, 不想看見那些被殺死的手下敗將扭曲的臉！

好冷, 好痛！

好痛啊啊啊啊！

誰來救救我？求求了，誰來都可以！

一口又一口的沫自中湧出, 堵住了呼吸, 渙散了視線。

就在這時，模糊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道清冷若雪的影，一如五年前的那個風雪肆的冬日, 若神明輕飄飄降臨在的面前。

王……雪？

想呼喚那個名字, 張了張，被糊住的嚨卻只來得及發出幾聲“嗬嗬”的怪響。

是恨的，卻也真心敬。

只有雪, 哪怕拆穿了的真實份，也至今都不曾喚過那個令到惡心的、屈辱的名字——楊阿婢。

可為什麽……為什麽同那些該死的人一樣，要和作對, 針對、拋棄！

就因為沒有蕭青璃那樣高貴的份、慈祥的阿父、友睦的兄弟，而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卑賤的庶嗎？

沈荔微微蹲，垂眸凝視楊氏的眼睛，面上沒有落井下石的譏諷，也無勝利的愉悅，只是平靜而疏離地來送最後一程。

瀕死小一樣的眼睛，帶著對生的、破碎的哀求，以及難以消弭的執念……就這麽毫無焦點的，甚至是怨毒的，直勾勾地回了過來。

“為……什麽……”

徒勞地翕合瓣，拼盡全力，發出一聲破碎而模糊的質問。

“我不願站在你這邊，并非因你的出，也并非因我已婚、而向著夫家的人，甚至不是因為你心懷野心，意圖掌控至高無上的權柄……”

沈荔覺自己的嚨也快被粘稠的腥氣堵塞，頓了頓，方沉緩而艱道，“而是因為你缺乏上位者的賢明與仁德，為一己私而視萬如芻狗，視生靈如草芥。”

楊氏的瞳仁有一瞬的凝滯，而後溢出更深的不忿。

仁德？沒有過這種東西啊！

沒有的東西，便只能靠自己去爭、去搶！只是想擺被人輕視、人掣肘的命運，這也有錯嗎？！

“你絕非求死之人，不可能帶著毒-藥冷宮。”

沈荔輕啞問，“所以，謀害天子的鴆毒，究竟是誰給你的？”

見氣息漸弱，咬牙關不願開口，沈荔眼睫一落，眸中暈開幾分複雜之。

“你比誰都活著——此事我知道，你背後之人必然也知道。”

濃烈的腥氣刺得人發暈，沈荔咽了咽嗓子，堅持將話說完，“他選擇冒險給你遞毒，便是想利用你的不甘心，達他自己的目的……你的確這麽做了，他算得很準。”

聞言，楊氏一滯，眼裏那點偏執的亮驟然破碎。

一生都想擺棋子的命運。

可知道這一刻才明白，直到死，都沒能跳出他人布下的棋局。

淚水和著鮮湧出，終于如同孩子般絕地哭出聲來，濺著鮮的瓣抖著，似是囁嚅著什麽。

沈荔俯湊近，只見楊氏艱難地擡起小指，氣若游地吐出一個模糊的字音。

而後就這樣睜著蓄滿淚水的眼睛，在不甘和恐懼中，徹底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沈荔沉良久，終是擡掌闔上了那雙再也映不出亮的、罪惡的眼。

影籠罩，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掌遞至眼前，將輕松拉起，擁懷中。

“來人，將罪人楊氏拖下去。”

聽見長公主沉穩的聲音傳來，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梟首示衆，以烈士英魂！”

……

宮門外，馬車中。

“沈荔，我沒有你想的那般豁達。”

蕭燃膝上橫著那柄雪亮的槍刃，一遍又一遍地拭著，沉聲開口，“只是阿父不在了，阿母弱，蕭煦殘，我再被恨意垮，這個家就真散了。”

車很溫暖，輕淡而不刺鼻的雅香，足以掩蓋住鮮的鐵鏽味。

沈荔輕輕挪膝頭，靠近些，無聲而親近地握住了他那只比槍刃更為冰冷的手掌。蕭燃作一頓，放下棉帕，翻掌反扣住的五指。

“久而久之，裝得連我自己都相信了，好像我真是這麽一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好像以前那些山海的噩夢不複存在。”

他自嘲一笑，頓了一息，方啞聲道：“方才殺楊氏時，我幾乎覺得……死去的兄弟們就站在我後。”

“蕭燃，一切都結束了。”

沈荔輕聲道，“希代之績，無窮之名，可英靈。你曾對我說過，不必對自己太過苛刻，這句話也當送給你自己才是。”

蕭燃深吸一口氣，擡首笑了笑，著的指尖道：“不說這些了，平白讓你也跟著難。”

楊氏雖已伏法，然終究換不回逝去的生命。帝賓天，他為王兄，怎會不自責難呢？

沈荔幾乎是下意識地起，輕輕擁住了蕭燃。

全然是本能的、超出禮教之外的行，連自己都到意外。

蕭燃只愣了一息，便扔下膝頭的槍刃，更地回擁住了。

“抱點，沈荔。”

他一手環住的腰肢，一掌托住的後腦，將臉深深埋于的頸窩，低聲催促，“再抱點，再點……”

沈荔沒有說話，只是用盡全的力氣，與他相擁。

男人的軀實在太沉重，如山一般下，支撐不住，雙雙倒在的錦墊之中，似是兩只越冬的互相汲取溫暖，又似是要將彼此進骨之中。

“怎麽辦啊，沈荔……”

年低啞的聲音忽而自耳畔傳來，帶著無奈的、依賴的笑意，“我好像……越來越你了，要離不開你了。”

雖然被蕭燃黏黏糊糊擁得險些斷氣後，二人心中的沉悶也隨之消解了大半，但沈荔心中仍然懸著一不安。

太平靜了。

天子新喪，大虞無主，這本是個前朝餘黨宮奪權的好時機，可這幾日的宮門卻是出奇地平靜。

一切如常，并無半點意料中的波瀾。

若藏在暗的人，借楊氏之手下這麽大一盤棋，并不為宮造反，那究竟所圖為何？

——或者說，天時、地利、人和……他們還差哪一步棋？

天子暴斃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大虞的每一個郡縣。

“據說是被楊氏妖所害，連剛出生的皇子也夭折了呢。”

街巷深，百姓圍做一團，手中扯著幾尺戴孝的素白麻布，低聲音道，“父子同棺，真是可憐啊。”

“王老七，你連幾尺麻布都要靠街坊們接濟，不可憐自己，倒可憐起主子來了？”

另一名量壯碩的漢子嗤笑，比了個誇張的手勢，“大行皇帝再可憐，也是躺在金棺裏風風地下葬。瞧見東陵的地宮了麽？是口，便足有半條街那麽寬！”

一說起這個，冬日貓在家中無事可做的漢子們來了興致。

“大行皇帝去得匆忙，陵還沒修完，長公主征幾萬民夫，趕工修地宮。”

一個瘦小的男人攏著袖子問，“咱們去報名如何？聽說管吃管住，每日還有五升粟米、二十個錢拿呢。”

先前那壯碩漢子立即道：“修建地宮哪得到你？自有各大世家搶著出人出力，以表忠心。”

聽聞掙不到糧米了，瘦小男人立即耷拉著臉，失嘆道：“唉，這麽說來，長公主必定要登基，為我朝開天辟地的第一位帝了？”

壯碩漢子的神變得微妙起來，咕噥了一句：“那可不一定。”

衆人立即豎起耳朵，連瓜子也不磕了，紛紛圍攏道：“長公主攝政七年有餘，早就是咱們大虞實際上的君，還有誰比更適合登基？莫非宮中還有變故？”

“是啊，張二哥！你聽到了啥風聲，快給我們講講！”

壯碩漢子踱至巷口，鬼鬼祟祟朝外張了一眼，眼見無人，這才昂首地踱回來。

“我表姐的小姑子的夫君的從弟，在某位大世家的莊子上幹活，聽他說……”

漢子清了清嗓子，迎著街坊們殷切的目，低聲音道，“許多大人都收到風聲了——前朝章德太子的兒子，還活著！那可是比先帝還要正統的真龍脈！”

“章德太子不是早幾十年就……”

瘦小男人肩打了個兒，忙道，“張二哥，這話可不能說！要殺頭的！”

“我哪敢胡說？真有世家收到了信，上頭清清楚楚蓋著章德太子的璽印，這能作假！”

漢子的聲音不由揚高了幾分，又急忙住，“哼，你們且等著瞧吧！”

他虛著眼，儼然一副察時局、高深莫測的模樣。

與此同時，沈府。

正在察時局的謀士沈荔，輕輕打了個噴嚏。

“怎麽了，阿荔？著涼了？”

沈筠微微蹙眉，立即張地詢問，“還是丹郡王將他聞香過敏的病，染給你了？”

“無礙，只是方才吹了風，夜間泡會兒熱湯便好。”

沈荔接過商靈遞來的帕子，輕輕按了按鼻尖，“阿兄方才說了什麽？”

天子駕崩，群臣居喪，服斬衰。

沈筠著一素白的麻，額間紮著首绖喪帶，整個人更添幾分如玉之潔、不染塵埃的清冷俊秀。

“瑯琊來信，言外祖母病重，盼你歸家一探。”

他輕嘆一聲，兩條好看的長眉輕輕擰著，“當初舅父和外祖母草草定下你的婚事，我終究不能釋懷。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們又有何面，讓你回家侍疾？”

說著，他接過桑枳奉上的信箋，輕輕推至沈荔面前。

“另有父親的家書一封，是專程給你的。”

聞言，沈荔眼眸一亮，忙接過信箋拆開。

匆匆掃視字跡，目有片刻的遲疑。

“父親說了什麽？”

“沒什麽，只是確認了一樁舊事。”

沈荔將拆開的信紙遞給阿兄，似是下定了決心，“我還是回瑯琊一趟吧……正好有些事，該當面問一問外祖母。”

沈筠雙手撚起信紙，閱畢，亦有些愕然。

“怎會如此……”

他飛速折好信紙藏袖中，沉許久，改了主意：“國喪期間，諸多禮制繁冗，你去瑯琊避一避也好。”

回到私宅後，商風和商靈已自覺開始收拾回瑯琊的行李箱篋。

沈荔在茶室靜坐片刻，便開始鋪紙潤墨，落筆書寫奏疏。

蕭燃便是在此時沖進廊下的。

他上還穿著麻孝服，帶著一的霜寒氣息，就這麽蹬了鞋履室，氣息急促道：“聽聞你明日要啓程回瑯琊？”

“是。”

沈荔點頭回應，又捉袖潤了潤墨，疑道，“你今夜不是要守靈麽，怎的回來了？”

“王妃要走了，我哪還守得下去？”

蕭燃按膝坐下，將整個兒攬在懷中，悶聲道，“怎麽非得明日就走？我還想好好陪你過個生辰的，東西都安排好了。”

“國喪期間，宴飲娛樂，在哪裏過都一樣。”

“怎麽會一樣？我想陪著你啊。”

蕭燃雖是嘟囔抱怨，但聲音卻并不沉重，看得出心還不錯。

奇怪，天子尚在停靈，難道會有令他開心的事發生？

蕭燃并未直接回應的疑，目被寫了一半的奏疏吸引，下頜輕輕抵在的肩窩中，問道：“熬夜寫什麽呢？”

“計策。”

沈荔凝神道，“我大概能猜出幕後執棋之人是誰，卻不知他何時收落子。在離開蘭京前，我想為你和阿姊留下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