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不甘 你是不是，一點都……

在文青踏院子的一瞬, 蕭燃便醒了。

盡管他兩天一夜不曾睡過一個囫圇覺，眼底卻幾乎見不到倦，甚至在瞧見沈荔悄悄擡袖, 為他遮擋紛飛的花雨時, 開一年人促狹的笑意。

沈荔飛快收回手，指尖落在他的肩頭, 輕輕推了推。

這人腦袋沉得很, 的已有些麻了。

蕭燃了脖子起, 接過文青呈上的信，目一掃, 極輕地“嘖”了聲。

沈荔已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輕聲問：“出了何事？”

蕭燃神未變, 冷嗤道：“沒什麽。我前腳離開弋縣, 後腳就有人燒糧倉。”

沈荔忙問：“燒了多？”

“所幸早有防備, 只燒了一。”

蕭燃支起一條自在而坐，眉心微不可察地攏了下, “不過, 有點蹊蹺。此糧倉就囤于弋縣以東，四面有兵把守，想要燒它, 絕非易事。”

“莫非是賊寇人多勢衆, 強行攻？抑或是……營中出了應？”

除此之外，沈荔想不到還有什麽況，能使人在蕭燃那群經百戰、悍勇銳的親兵眼皮下縱火。

然而, 蕭燃卻搖了搖頭。

“都不是。”

他懶洋洋一扯角，笑意卻未曾到達眼底，若有所思道, “而是一人一騎，挑了個天幹風急的好日子，于百餘丈開外拋浸滿桐油的火箭。”

“百丈之外拋，需幾石弓？”

“至，需二、三石力強弓。”

見不解，蕭燃將信置于燭盞上點燃，解釋道：“尋常能開一石弓，已是百裏挑一的強者。開二石強弓，萬軍之中也未必能選出一個。而若拉開弓的同時，還能克服夜風幹擾，準命中百餘丈外的目標，我只見過兩人能做到。”

“哪兩人？”

“武思回，和本王。”

聞言，沈荔陷了沉默。

片刻，腦中似有靈乍現，倏地擡起頭來：“還有一個人，或許也能做到。”

——那勾結明氏子，藏匿暗，越過營門重重看守，一箭中阿兄之人。

蕭燃顯然和想到一塊兒去了，沉道：“你哥出事那會兒，我曾親自勘查營門周遭的地勢，若想避開斥候的耳目暗算車中之人，則刺客至要退至六百步開外的林中。那般刁鑽的方位與程，絕非尋常弓手可為。”

“是他！”

沈荔慢慢攥指尖，呼吸漸趨急促，“當年便有燕子匪，能于彌天風雪之中準中母親的車駕，定然就是此人……”

他又出現了！

先是母親，而後是阿兄，再是弋縣糧草……一定有一尚不知曉的暗線，將此人的目標串聯到了一起。

所以，絕不能再讓他逃走。

只有抓住此人，才能解決懸在沈氏頭頂的尖刀，才會知曉母親當年究竟因何而死！

“沈荔，沈荔！”

蕭燃雙掌握住單薄的肩頭，聲音低沉而有力，將從混的思緒中拽回，“放緩呼吸，不必張。他既敢現，我便能擒住他。”

沈荔眸，瓣微微翕合，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信我。”

蕭燃低頭著的眼睛，神是從未有過的凝重認真，“此人行蹤詭譎，又擅遠攻，非常人能應對。給我來理，可好？”

……

“阿荔，聽著。”

風雪肆的山道間，母親急促而清寒的聲音穿破黑暗而來。

“無論發生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許出聲！不許出來！”

“還有——不要相信任何人，記住了嗎？”

“不要相信任何人！”

聲音自四面八方湧來：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不要！”

沈荔低呼一聲，猛然自夢中驚醒。

夜風自半開的窗隙潛，吹散落的紙頁嘩嘩作響。了眉心，怔然息片刻，周如墜冰窟般的寒意這才漸漸褪去。

原是不知何時伏案睡去，以至于墜夢魘。

蕭燃接到弋縣的急報後，便趕回去調查糧倉失火一案。

沈荔深知以他的能力，必能妥善理此事，查出那名神刺客的蹤影……

可的思緒仍在不可抑止地飛速運轉：

刺客與世家聯盟牽扯頗深，這點毋庸置疑。

弋縣糧倉雖僅燒毀一座，可若抓不到兇犯，楊黨不得要給他扣一頂“吞糧養兵，意圖謀反”的帽子，即便不能給予他重創，也足夠他忙上一陣。

屆時，那些虎視眈眈之人便可借監軍之名，往他邊安人手，制衡、削弱他的兵權。

蕭燃若想自證清白，便不能像置楊氏細作那般，對監軍痛下殺手，否則便坐實了謀逆的重罪。

——蕭燃能想到這層嗎？

若他深陷局中，那名刺客豈非又能逃之夭夭？

沈荔撐著額角，眼睫輕，袖中的五指了又。

不行，不能作壁上觀。

這盤棋局，唯有親自執子，方能安心。

“公子。”

商風輕手輕腳地進來，撤下案上冷茶，低眉溫馴道，“夜已深了，請公子歇息吧。”

沈荔徐徐吐息，再擡首時，秋水眸中已恢複了沉靜。

“商風，掌燈回府。”道，“我有事同阿兄商議。”

沈筠并未就寢，而是與叔父沈諫一同在庭中鋪席夜飲，一邊賞月，一邊細談沈氏門下商鋪和田莊的收。

叔父原是要遠行開拓商路的，不知為何，又折回蘭京了。

“啊，門下舊友為我引薦了一位年歲、家世相當的淑，近日來蘭京探親，便約我相見。”

因是籌備相親的緣故，沈諫打扮得頗為年輕風雅，一襲錦袍襯得他俊逸非凡。

他端著一盞映著月的清酒，神卻有些恍惚，睜著眼睛半晌，才愕然道：“阿荔，你方才說……想要什麽？”

于是沈荔斂袖跪坐，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一日，我需要糧米萬石，可供遮風避雨的氈布百車，以丹郡王妃之名，助殿下賑災。”

既然幕後之人調離蕭燃，是為了毀他糧倉，拖住他的腳步，那便替他補上這批糧，并故意放出風聲。

布局者自然不希蕭燃安然渡過此劫，為防計劃落空，必會千方百計截殺所運之糧。

只要提前設伏，必能引出那群藏匿于世家門下的燕子匪。

這是一步險棋，也是遲來十二年的反擊。

沈筠并未質疑貿然出手的機，甚至連多一句的詢問也無，便放下酒盞，緩聲道：“好，明日天黑前，我命人將所需資備齊，送去弋縣。”

他的目從容而縱容，蘊著兄妹間一如既往的信任。

沈荔心間一暖，笑道：“賑災乃利民之策，不必遮掩。”

“但為兄有個條件。”

弋縣那邊的靜，沈筠自然有所耳聞，不得不叮囑：“此事予叔父去安排便可，你如今份已明，不可親涉險境，萬事當以保全自己為先。”

“是啊，阿荔，就讓我的商隊去安排吧。”

沈諫自信滿滿道，“我手下那些人，辦事最是可靠的。”

沈荔必須親自盯著，這或許是唯一能接近兇手的機會。

所以，次日學宮放值後，直接乘車去了沈氏位于城外的某莊子。

除了武婢商靈外，還借阿兄的手令悄悄調度了百餘部曲，就埋伏在莊子之外的角落中。

這一步安排，不曾告訴任何人。

沈荔的馬車就悄無聲息地停在後牆下，看著沈氏莊園火把通明，不斷有人吆喝著來來往往，將一車又一車飽滿的糧米和資自倉房中運出。

從日落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月西斜，盡管的已經疲憊至極，神卻因繃而呈現出極度的清醒。

終于，在彎月即將沉沉墜落西山之時，莊子中驟然傳來了急促的梆子聲。

濃煙自倉房沖天而起，火撕裂夜幕，映亮了整座莊園。

沈荔猛地掀開車簾，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輕喝道：“商靈！”

商靈早已放出了信號，隨著一聲清脆尖利的哨音，埋伏在暗的部曲一擁而上，迅速封鎖了莊園的各通道。

一片混。

霎時間，喊殺聲、刀刃撞聲與木料燃燒的嗶剝聲雜糅在一起，間或傳來幾聲凄厲的慘。

然而很快，這樣的聲音漸漸平息，唯有倉房中傳來谷粒開的噼啪輕響，在焦灼的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沈荔就這樣踏著那一地傾灑的金黃粟米，迎著餘燼未消的熱浪，一步一步走向那幾名被部曲團團圍住的黑刺客面前。

有三名刺客已經死了，還有一名量壯碩的刺客躺在地上，還有微弱的呼吸。

商靈刀橫在那名還在張口氣的刺客頸上，稟告道：“郎，此人落埋伏，見突圍無，便刀捅死了自己的同伴，心狠至極！”

腥味混著焦糊味傳來，令人胃中一陣翻湧。

沈荔強忍著窒息般的刺向前，示意部曲：“解開……他們的袖。”

有人立即向前，挑開刺客的束袖，出臂膀來。

三死去的首上并無刺青的痕跡，沈荔便將目收回，落在了最後那名自刎未遂，尚有一口氣存在的漢子上。

目對上的一瞬，那些冷尖銳的記憶便如排山倒海而來——

盡管他剃了絡腮胡子，形也胖了一圈，但沈荔還是從那雙格外深陷的狠眼睛中找到了些許記憶中的模樣。

“終于死了，這婦人真難殺……”

“殺都殺了，還廢話恁多作甚！”

“有了這十幾車的綾羅珠寶，還怕不能瞞天過海，富貴餘生嗎！”

沈荔永遠不會忘記他舉著火把，坐在母親的首旁，神貪婪地把玩那些浸鮮的釵環珠玉的猙獰模樣。

不會錯！就是此人！

這名手大不如前的匪徒顯然也認出了——或者說，認出了這張臉。

那是他姓埋名歸順主公前殺的最後一個人，那張寧死不屈、清冷倔強的麗臉龐，是如此地令人難忘。

以至于當他看到這張早死在他刀下的面孔，卻又以更年輕貌的模樣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他的瞳仁驟然小，中發出“嗬嗬”的怪響，如見厲鬼返魂。

“郎，他快不行了。”

商靈謹慎地擋在沈荔面前，為隔開那腥臭的味，道，“郎若有話相問，不如讓我來審。”

沈荔輕輕搖首，迫自己將目落在那張可憎的臉上，就這樣面蒼白而堅定地看著自己的殺母仇人，一字一句問：“十二年前冬末，飛鵲峰道上，你們為何要截殺沈氏主母的車隊？”

這個極惡之徒仍死死瞪著，嗬嗬氣。

“蘭京南街、地下黑市，陳記鐵鋪。”

沈荔準確地報出了他們出城行刺時，僞造份與路引的黑窩點，那是從城那名弓手刺客上搜來的假路引中，順藤瓜找出的線索。

果不其然，男人的面倏地變了，呼吸也變得艱急促。

商靈趁熱打鐵，將刀尖抵在他頸上的破口，問道：“你不說，那便只能讓你的妻兒來說！”

“我……我不知……那人是誰……”

垂死的男人終于開口，斷斷續續，艱難道，“有人告訴我們，有極的羊……會從那條山道……經過，若能……若能劫殺，則可保我們……一生富貴……”

沈荔向前一步：“那人是誰？！”

“沒、沒人見過……他的樣子……”

男人口鼻中不斷湧出沫，目漸漸渙散，“他上山時……遮著臉，但他很……幹淨，濯手時，我看見……他的小指側，有三顆紅痣……”

“還有呢！”

“沒有……了……別傷害……我的……”

男人艱難地張了張，如涸澤之魚般湧出一口沫，便再沒了聲息。

四周一下變得極靜。

飄飛的火星，燃燒的火把，還有地上還在不斷蔓延滲的，都仿佛蒙上了一層翳，沉甸甸得人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