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背你。”

今晚哄著一路走來，一刻足足多了，謝澹從善如流蹲下來，背起回去。

何氏聽到姑娘回來了，連忙從屋里迎出來，一出門嚇了一跳，廊檐下掛著燈籠，院里看得十分清楚，皇帝背著葉初，一邊小聲說笑地過大門，邁步走進來了。

一直走進房里，謝澹才把葉初放下來，這一段路可不近，饒是他，也一汗了。

葉初卻半點愧疚也沒有似的，接過丫鬟送上的梅水遞給他，等他喝水的工夫，又出一條絹帕子，踮腳手去給他額頭的汗。

“哥哥，累了吧？哥哥辛苦了。”

如果不是那笑嘻嘻的小模樣，熊孩子興許還能有點誠意。

謝澹捉住的小手，自己拿過帕子了臉上的汗，沒好氣地嗔道：“就你這點分量還累不著哥哥，實在是太熱了行不行？”

葉初：“哈哈哈……”

笑夠了，抓住他的手，踮腳看著他碗中的梅水撒，“哥哥，給我喝一口行不行？”

這個香雪梅花水是這時節京中豪奢之家盛行的一種冷飲，冬季把半開的梅花花蕾摘下，用炒鹽封保存，等到了夏季，取幾朵梅花蕾，沸水一沖，花蕾便立刻綻放開來，怒放的紅梅襯在天青瓷茶盞中，盛夏酷暑中便給人送來雅致和沁涼。

等梅花水冷了，再放一勺槐花、一勺玫瑰，摻一大勺細碎的冰雪，代茶飲用，五黃六月的天氣里一口下去，頓覺冰涼清爽，香妙無比。

只是葉初屋里這香雪梅花水一向名不副實，是不加冰的，只能常溫。謝澹手里這一碗，丫鬟們見他太熱，便加了一勺冬日冰窖儲存的白雪，看著就饞人。

“你不能喝……”謝澹半句話出口，瞅著那眼的小模樣有些撐不住，妥協道，“只一口，就喝一口啊。”

他說著把喝了一半的茶盞送到邊，葉初小小口喝了一口，愜意地喟了一聲，瞇著眼睛笑。

“乖。”謝澹寵溺地了的臉頰，丫鬟，“伺候姑娘沐浴就寢吧，值夜的侍把冰鑒移遠一些。”

丫鬟們垂首稱是，謝澹離開回自己房里，離他就寢的時候還早，先沖了涼，就坐在案前，決定看完六部新送來的奏報再睡。

葉初接來以后，他每天來回跑，總得要多花費些工夫，為了趕回來跟一起用晚膳，有些政務理不及，漸漸地也會帶回來看。

謝澹走后，葉初就去側間沐浴，依舊不能習慣丫鬟幫洗澡，丫鬟們又不敢真退出去讓自己洗，雙方也就形了默契，自己洗，幾個丫鬟就在一道屏風后守著，隨時照應著，遞個澡豆、帕子之類的。

今晚何氏沒走，也跟了進來，站在屏風后面幾番言又止，看看四個春都在終究沒說什麼。

等葉初洗漱完，披散著一頭漉漉的烏發回到正房，何氏總算等到了機會，殷勤接過巾帕說道：“你們也都下去吧，等會兒再值夜的丫頭們進來，我給姑娘干頭發，就睡了。”

春江猜到大約是有話想私下跟葉初說，但仍是說道：“何嬸嬸，姑娘頭發可不行，別捂著氣，還得拿棉綾巾子散開來晾干才行。”

何氏笑道：“不妨事，我完就拿巾子給散開，把那團扇遞給我，我給扇扇晾干。”

丫鬟們才退下了，走到門口，春江便過來值夜的春流和甜杏、葡萄，囑咐道：“你們就在這門口守著，都機靈些。”

屋里，看著人都出去了，葉初先問道：“嬸嬸，你是有事跟我說嗎？”

“阿彌陀佛，姑娘折煞老奴了。”何氏換了一塊干爽的巾帕給頭發，輕嘆一聲說道，“姑娘竟然還肯我一聲嬸嬸，奴婢這心里呀，也是真心向著姑娘的，咱們的分總不比旁人。”

“我知道嬸嬸疼我。”葉初想了想，慢悠悠說道，“嬸嬸是不是還想我去學琴棋書畫、禮儀規矩？哥哥說了，琴棋書畫那些，其實沒什麼實際的用，他不我學。至于禮儀規矩什麼的，哥哥現在沒我學，應當是他覺得我現在也不用學，哥哥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嬸嬸不用擔心了。”

何氏忙說道：“那是，大人自有他的盤算，奴婢哪敢多。奴婢想說的不是這個。奴婢是覺得，大人如今份尊貴，姑娘以后不要總是跟大人撒使子、使喚他做這做那的。他是你兄長，即便尋常人家，你也是敬重一些為好，禮不可廢。大人居高位，事又忙，姑娘也不妨多些，殷勤關心一些，原本也是應該的。”

何氏停了停，總覺得似乎還沒把話說明白，可是對著懵懂無知的葉初，又不知能怎麼說的明白。

何氏想了想便輕聲道：“奴婢說句不該說的，姑娘往后一切都要靠著大人呢，大人疼你，你也該有個分寸，要學著討大人喜歡。”

這些話，何氏在心里攢了不止一天兩天了，從來到京城、住進這宅子里，何氏每天就提著一顆心，眼睜睜看著葉初對謝澹沒有半點禮數尊卑，吃飯時等著他剝蝦夾菜，喝藥時難為他各種條件、端茶倒水，甚至像今晚這樣，大老遠路，大熱的天，是讓皇帝一路把背回來。

何氏以前畢竟也在宮中呆過的，一個底層宮，即便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卻深深地知道何為天恩皇權，何為一國之君。

說直白了，前朝后宮還不都是仰仗著皇帝的一點恩寵過日子，君王恩淺，君心莫測，六宮黛整日里苦思冥想的還不就是爭寵固寵，即便世宗那樣素有仁君之名的皇帝，一個厭棄，這恩寵說沒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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