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的時候，正撞見值班護士把姑姑從重癥病房里推出來。

來不及細問，跟在后面往手跑，一直跑到手室門口，被護士攔住了。

“家屬不能進去，在外面等消息。”

完全沒了思考能力，聽見人家這樣說，只知道胡點頭，腳步卻沒停下來，還下意識地往里面沖。

護工追上來，把攔腰抱住，不停地提醒：“希，你不能再往里面走了，等消息，就在外面等消息。”

腦子里渾渾噩噩的，只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姑姑被推進去，自己不管怎麼用力，卻始終追不上去，心里發急，一個勁地念叨：“可是，那是我姑姑啊，是我姑姑，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你進去也幫不了忙。就在這里等吧。蔣醫生很專業，他一定能把你姑姑救回來。”

護工拿著希給的工資，雖然是一份工作，但人都是有的，這兩個月里，知道這個年輕的孩子沒爸沒媽，唯一的親人就只有慧娟這個姑姑，也是怪可憐的。

現在見整個人都跟丟了魂似的，心里也跟著發酸，費了大力把希拽到座椅上，人還沒說話，鼻子就一陣發酸。

希的目毫無焦點地落在上，臉上一片茫然：“劉阿姨，我姑姑病最近不是一直穩定的麼？怎麼會突然危急？”

護工搖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上午蔣醫生來巡房的時候，還說一切都好。就我去樓下買飯的工夫，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回來，就聽見護士長說不好了。”

剛說完，走廊里又響起匆忙的腳步聲。

希循聲去，是醫生來了。

盡管穿著手防護服，全上下只有一雙眼睛在外面，希還是一眼認出來，來的人就是蔣諾昀。

噌地一下站起來：“蔣醫生。”

原本是想問問況的，可只說了這麼一句，便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蔣諾昀腳步一頓，沖點了點頭，語速飛快道：“你姑姑的氧指數突然降低，必須立刻進行手。我剛才已經聯系了羅蒙教授，在他到來之前，手先由我負責。”

不知怎麼的，聽見蔣諾昀這樣說，希忽然就不那麼害怕了。

沖蔣諾昀點點頭：“蔣醫生， 我姑姑……就給你了。”

蔣諾昀遲疑了下，看著的眼睛點了頭：“好。”

希就在手室外面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室的燈一直沒有滅，而一直期待的羅蒙教授也沒有來。

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像只困一樣坐在小小的一格座椅上，發著毫無意義的呆。心里像慢慢破碎出來一個無底，總也看不到頭，看不到任何希。

又過了好一會兒，手室門從里面推開。

吱呀一聲，很輕微的聲音。

希一下子跳起來：“蔣醫生，手……做完了嗎？”

蔣諾昀搖了搖頭，藏在防護面罩后面的一雙眼睛里出顯而易見的擔憂。

希張了張，想問，又不敢問。

蔣諾昀沒有太多時間耽擱，他言簡意賅道：“羅蒙教授打電話過來，他從酒店過來的路上，遇到了堵車。”

“那，要怎麼辦？”

希的聲音都是抖的。心里有不詳的預，剛冒頭，被強行按住了。

“用直升機。”

蔣諾昀道，“這種況下，直升機是最快的。希，你立刻給我大舅舅打電話。”

希沒什麼判斷能力地點了點頭，下意識拿出手機，剛要撥號，又道：“可是，傅先生還在M國，他不在江城啊。”

蔣諾昀心里閃過一詫異。可現在況急，慧娟的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來不及去問希為什麼知道大舅舅去M國出差的消息。

只說：“大舅舅上周就從M國回來了，他這一周都在江城，你聯系他，就說，我要借用他的直升機。他的手機號是……”

希臉白了。不過這時候整張臉都是蒼白的，誰也沒注意到剛才的表不太好看。

不等蔣諾昀報完傅誠深的手機號，已經把電話打出去了。

那邊占線。

希等了一會兒，電話還是接不通。

蔣諾昀不敢出來太久，囑咐了一聲：“無論如何，都要聯系到我大舅舅。他要是不肯借給你，你只管往我上推。”

不等希回答，便匆匆忙忙跑回了手室。

希又打了一次，還是占線。

不甘心，一直給傅誠深打電話。

終于，再第五次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先是聽到聽筒里傳來一聲很沉重的呼吸，跟著，是傅誠深的聲音。

語氣很淡：“希。”

希其實在聽到蔣諾昀說，傅誠深上周就已經回到江城的時候，心里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大概是準備要跟離婚了，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想當面跟開口。

又想離，又不想說，干脆就冷著，等自己慢慢悟出來，自覺離開他的生活。

對他來說，這樣子冷理，的確最輕松，最省事。

只是對來說，很殘忍罷了。

像在頭頂上懸了一把劍，用頭發系著，知道那把劍遲早要掉下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來，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等著被刺個鮮淋漓。

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聲音不要發抖，不要這個時候了，還在他面前丟臉，讓他以后想起來了，只會嘲笑。

努力忍住鼻腔的酸意，開口：“傅先生，可以借用你的直升機嗎？我姑姑要做手，給做手的專家被堵在路上過不來。”

想，這兩個月里，他們相勉強還算是友好吧，又是人命關天的事，他至會考慮一下。

對面沉默了一瞬，語氣顯得有點為難：“直升機暫時，不能借給你。”

也不知道是借不了，還是不想借。

希臉繃得厲害，眼淚幾乎要忍不住。用手捂住，才沒讓那聲泣從指里出來。

像一條擱淺的魚，無助地張大氣，好半晌，才面前出一點聲音。

“傅先生，求你……”

救救我姑姑。

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經打斷了：“抱歉。”

護工突然拍了拍，指著掛在墻上的電視，示意去看。

屏幕上從剛才就開始在播放新聞，只是這會兒沒心思，本沒注意都在報道什麼。

希抬頭掃了眼，正好看到畫面里出現一架直升機，似乎正在降落，螺旋槳著樹冠不停旋轉，帶起很大的風。

畫面鏡頭一轉，直升機下方正是十字路口，那里似乎是發生了車禍， 好幾輛車撞在一起，把幾條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護工調大了電視聲音，聽見現場記者正在報道：“據悉，共有十二輛車發生連環追尾，車禍影響的路段目前通擁堵，救護車無法及時趕到，現場多名傷者還在等待救援，其中包括一名自稱是傅氏集團總裁夫人的孕婦。”

攝影師給了特寫，希一眼就認出來，位于車禍中心，正小心翼翼捧著肚子靠在車門上休息的人，就是陳蕓。

后的汽車，右側車頭凹陷，安全氣囊鼓起，看起來撞得很嚴重。

不過上倒看不出來有傷，至，從攝影師給的角度看，看不出有任何跡。

直升機很快降落到畫面里，現場記者激道：“是傅總的直升機！是來接傅太太的。的確，在通堵塞這麼嚴重的時候，直升機是最快的。讓我們一起祈禱，祝傅太太和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無事……”

后面的容，希已經不想再看了。

無力地放下手機，不再理會傅誠深在跟說著什麼。

手指輕輕一，掛斷了電話。

這通電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慢慢坐到椅子上，胳膊撐在膝蓋上，兩只手捂住眼睛，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卻有越來越多晶瑩的從指中流出來。

護工坐到邊，嘆了口氣，郁郁道：“有錢真好啊。都是堵車，那個傅太太明明看起來什麼事也沒有，就有直升機接去醫院檢查。有人命都快沒了，卻只能干等著。這就是命啊。”

的話，落在希耳朵里，嗡嗡作響，卻聽不真切。

把自己封閉起來，什麼也不想看，不想聽，不想見。

一直，一直。

天漸漸黑，羅蒙教授還沒有出現。

護工去樓下買了飯提上來，給也帶了一份：“吃點東西吧。”

希抬起頭，眼睛已經紅腫地本沒眼看。搖了搖頭：“我不。劉阿姨，讓你擔心了。”

護工想勸兩句，看的模樣又開不了口。

最后，只重重嘆了一聲氣，提醒：”你的手機震一下午，你一直沒接。也不知道是不是什麼重要事。不過這會兒倒是不響了。”

希麻木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沒電了。

不在意地把手機放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是什麼重要事。”

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比姑姑還重要。

又過了半個小時，羅蒙教授終于趕到了。

希目送他進手室。

之后，又是漫長如同極夜一般的等待。

直到凌晨時分，手室的燈終于滅了。

希站起來，看到手室門從里面打開。

蔣諾昀的藍手服上全是鮮艷的跡，他腳步沉重地從里面慢慢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