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遐見陳珩盤坐崖上,形被裊裊煙霧所託,模糊不清,人辨不分明。
有一道清從煙上放出,如龍形蜿蜒,似是直衝到霄漢之上,捧起了雲上那將升未升的圓月,自有一堂皇氣象。
而田遐只是對著那清稍一注目,幾息功夫忽便覺瞳孔酸非常,直落淚。
雖清中還有二氣匯、浮沉不定,頃刻相擊相,似以此調天地的宏大之景,但田遐已是不敢再看。
他小心翼翼退到了崖腳,以手目半晌,行氣調息幾合,這才心神一定。
「老爺如今功行快到要了,你小子這時候上去,豈不是要擾了他的清修?」
這時候五炁乾坤圈慢悠悠踱步下來,瞥了眼田遐,搖頭道。
在這幾日間,田遐自然已是得知陳珩的真切份,知曉了這位的來頭。
起初田遐連打坐也難安穩,心跳如鼓而鳴,只覺腦中是空白一片,神思渾渾噩噩。
最後還是他自個想通了其中關竅,這才漸不復那出意料之外、喜五的狂態,但還是難掩心頭喜悅。
「正統仙道的金丹三重,應是神中有形罷?看這異象,老爺莫不是要修為更進了?」
田遐這時聽得五炁乾坤圈開口,忙臉上帶笑,從自家袖囊里取出吃食來孝敬。
雖乍一面時,自己還吃了頓五炁乾坤圈的老拳。
但田遐眼下已知陳珩邊的幾件法里,唯有這憨胖子模樣的五炁乾坤圈最好親近。
至於其餘幾位,莫說攀談了,連面都是難見上一面。
所謂親近,自然無從談起……
自家人知自家事,田遐知自己眼下雖是了陳珩府中,但以陳珩份,他府中如自己一般的門客又何止萬數?
便不算薛敬、楊克貞、孫諷、沈澄這些玉宸本宗的長老、弟子,也還有蔡慶、汪紜這等在羲平地事後就暗中投效的道脈修士,更莫提蟠水十六國中的各家宗派、王朝了。
至於後者更是形同家奴,比之田遐這等門客,在親之上,先天便又更近一層!
如此一算,怕是連萬數都遠遠不止了,或還要再翻上數番?
而田遐對自己能撞上大運的緣由也心知肚明。
若非是因為騙經,他一介鼠妖,怕是想要賣命效死,都尋不著門路。
若騙經真是那等可予求予取的神也罷。
那對於在陳珩府中立足之事,田遐也能多出些自信。
可使用騙經,無異於是升刀丘、蹈鋒刃,有旋於危柱之險,不然田遐也不會生出去往文照天,另覓機緣的心思。
如此一來,田遐當然是將心思打在了五炁乾坤圈上。
希冀能被這位出言點撥一二,將來在陳珩府中也好走些岔路,盡量不出差錯。
「小子上道啊!」
見田遐獻上的那盒餅剛合適,得宜,口一嘗,更是甘非常,稱得上是如飲酪漿。
這等遁界梭他們難提起興緻的小食,卻是正合五炁乾坤圈的心意,一口氣連吃了數十塊,,仍是有些意猶未盡。
「雖是了老爺府中,但你也不必擔心過甚。
說句難聽些的,以你如今修為,若今後無什麼大長進,縱是到了胥都天,怕也是百年都難再見老爺一回!
我猜測若無意外的話,你應與那個洪鯨天的葛季一般,將去往老爺的食邑里做事。
至於是十六國中哪一方國土,這便要看那位塗山葛的意思了。」
「塗山葛?」
田遐耳朵一豎,忙問道:「不知這位是?」
「這位塗山葛可了不得,我亦不敢小覷!
他在老爺未起勢之前便跟於老爺側,如今老爺雖是家大業大,非往昔能比了,但對塗山葛依舊恩遇不減。
如今在老爺府中,外事多半是那位薛敬長老代為置,至於私務,則是歸這位塗山葛管束,可以說這位乃是你與那葛季的頭頂主事!」
田遐聞言一驚,忙做出一副肅然之態。
「不必如此,那塗山葛其實算是個好相與的,只要你不是因作惡造業犯在了他手中,這位還不至對你如何如何。」
五炁乾坤圈見狀先是寬一句,隨後又小聲嘟囔:
「不過你本相是老鼠,塗山葛本相卻是狐貍,也不知狐貍吃不吃老鼠?」
看在方才那孝敬的份上,五炁乾坤圈倒也是耐住子,侃侃而談起來。
一旁的田遐時而若有所思,時而又恍然大悟。
便在五炁乾坤說得正起勁時候,崖角忽有一聲清嘯直貫天際,如飛流百仞,清流湍激,掃得一片澄清!
五炁乾坤圈與田遐齊齊扭頭去,見天中氣徐徐一收,在罡風迴旋之間,陳珩從中施施然走出。
他此時面上有一層清氣,雙目更明亮非常,與天幕繁星一般無二。
「二十四載寒暑消磨,終是撬了一線玄關……」
陳珩反觀視,心下一笑。
如今他已捉得了一約玄機所在,只待再加深,細細領悟一番,應可領悟景之妙。
而掐指一算,距離丹元大會應還有二十載上下。
這等時間說寬裕也不寬裕,但要說迫,卻也並算不得迫。
金丹三重的練景之所以有「小法相」之稱,是因這一步驟同樣需要悟天地自然,合氣於真。
故而不大派出的金丹真人在到得這一步時,多會在紅塵中歷練一番,打磨心境,以此法來達變玄,最後臻至真境。
而陳珩此刻在撬了那線玄關后,倒多亦生有了這等心思。
不過因還有瑣事在前,他也不夜長夢多,將之拖到最後。
先將眼前埃塵抬手拂去,然後再做詳研,卻也不遲。
這時因已快到了與那頭老螭龍的約定時辰,陳珩稍作思索后,便也很快縱起一道劍,須臾沒青霄深不見。
山霧已生,千峰朦朧——
僅兩炷香功夫,一座如若伏獅模樣的山脈。
陳珩在雲上將劍一按,便立夜空之中,負手等待起來。
先前他命田遐發了兩封符書,分是去往黃烏周氏和老螭龍。
黃烏周氏見得陳珩出面解決水公芝之事,自然喜不自勝,便是無田遐的那筆財貨補償,他們亦心甘願。
至於老螭龍的回書倒模稜兩可。
這位雖未點頭應承,表明在收下田遐的補償后可揭過此事,但也未明言駁斥,只是親筆寫了長信。
去掉信中那些溢客套之詞后,個中意思,也無非是在表明願同陳珩今夜一敘。
而老螭龍既是這妙寶地的地頭蛇,在此基不淺。
那說不得陳珩還真要借這位之力,來搜尋那個名為錢洌的道脈叛逆。
錢洌本是玉宸道脈雲霆山的長老,因當年殘害同門師兄,謀求權位之事被人揭破,這位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雲霆山掃一番,然後倉皇攜寶遁走。
他最後一次現,便就是在這方妙寶地。
而雲霆山本就是小道脈,是一位玉宸前輩雲遊天外時隨手所創,門中底蘊不深。
在遭了重創狀下更是無力置錢洌,只得合力將此事奏報到玉宸本宗,希冀能由上面之人替他們主持公理。
於陳珩而言,一個錢洌殺之不難。
但若是要花費大功夫去尋這位蹤跡,那便難免會拖慢他自家功行。
如此一來,若能借老螭龍之力,自然可省去一番苦功……
正在此時,陳珩瞥得天角雲氣如怒濤澎湃,一迷茫。
其中約可見一條水浪,而水浪還未到近前,有聲音已是隆隆響起,語聲頗有些複雜:
「好大神通,好重戾氣……敢問這位真人是殺戮了多龍種?」
……
……
須臾四面又更昏黑,那條水浪已是裹挾著濁霧風而來。
而在浪頭,只站著一個額生赤鱗的魁梧老者,眸有些不善。
而對於老螭龍這般先聲奪人的舉,陳珩只付之一笑,玄功一運,便有一道清氣霍然從後衝出,直往雲頭直直撞去!
那清氣雖看似輕飄飄無甚分量,卻是陳珩渾厚法力凝就,甫一放出,便將水浪撞得搖幾合,激流飛濺,出不穩之態。
老螭龍若有所思,在角力一陣后,這位當先將水浪掐訣一撤,陳珩也隨之將清氣收起。
只剎那功夫,便又是風寂霧散,四下天氣又重歸清明本,似方才何事都未發生。
「在下潯堅,在此見禮了,我觀真人神氣湛然,皎皎如晝,小徒先前言語還著實是低估了!」
此時這名為潯堅的老螭龍主打個稽首,客氣道。
「我亦聞潯公大名久矣,今日一見,倒更勝聞名。」
陳珩同樣回了一禮,言道。
因陳珩在來這方妙寶地前曾去過藏丘地,那是一方荒遠地陸,里有一群神怪混種在肆橫行。
在藏丘地完了正部玉樹上的宗門符令后,陳珩也是順手清剿了一批神怪混種,為藏丘地的人族多削去了些生存力。
而死於陳珩劍下的那些神怪混種,其中六之多,都是同龍族相干,算得上是另類的龍種。
潯堅同樣是龍種神怪,與同族之間自有一類玄妙應,在陳珩並未刻意遮掩上氣機下,他當然能察覺到異樣。
不過這位倒也不是個認死理的。
只稍一試探,見對面不好相與,便也很快收手,只當做無事發生……
而潯堅這般施為,倒是令陳珩對促稍後的那樁易又有了幾分把握。
很快,在彼此客套一陣后,潯堅也不多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
「真人今番特意撥冗,老朽亦是激無盡,不過恕老朽直言一句,我也算薄有家資,所謂財貨,我府中還不缺。
唯有那水公芝,此對我等龍種道業有益,卻是輕棄不得!」
說到最後,潯堅臉也是微微一沉,語聲肅然不。
陳珩見此只是一笑,道:
「若道書上所言無差,水公芝雖能助長龍種道行,但同樣也會傷損基,使用這等外葯,可是後患不小?」
潯堅聞言微微皺眉,剛開口,陳珩聲音又響起:
「我今番前來,只是有一慾令潯公一觀。」
說完,陳珩手掌托出一枚鴿卵大小的晶,潤飽滿,有點點赤芒縈繞其上,閃爍奪目。
這晶一被放出,便有龍聲音傳徹來,回群山之間,潯堅神微微震。
「這是龍元?」
饒潯堅早有預料,但真見得了這幕,還是不由瞳孔一:
「這龍元倒頗純!」
「水公芝於龍種有益,這龍元又何嘗不是如此?因這龍元只是出於混種之,於我等人道修士而言,想要使用,需得輔以諸般葯先化去里雜質,這樣一來,便有些得不償失了。」
陳珩打量潯堅一眼,道:
「而潯公本是龍種,所謂一同源,使用時應無這般限礙罷?」
「此……真人手裡有多?」
潯堅不聲轉了話鋒,眼底現出一晦的貪婪之。
「夠潯公使用了,此如何?」陳珩一笑。
「好,甚好!」
潯堅變了一副笑臉,想上一想,便熱絡道:
「此並非說話之,我有座水府便在不遠之,還真人勿要嫌棄寒舍簡陋,請移步一敘!」
「正巧我也有一樁事要麻煩潯公。」
以陳珩目力,自是看得了潯堅面上那一閃即逝的貪婪之意,他也不以為意,只淡淡道。
「真人莫說一件,便是十件亦無妨!」
見得陳珩點頭,潯堅當即拍膛放下大言。
而兩人馭風未多久,便見得一條滔滔大江,灝灝無盡,煙霧蒼茫,去頗暢懷。
待得潯堅揮開制,將陳珩領江底那座水府時,主殿早已是備妥了酒宴。
各類整治的佳肴珍釀齊整擺至玉案上,水府中的一眾相、蛟將都出面作陪,堂下還有歌舞殷勤侑酒。
一派富貴人的氣象,人不自覺心生崇慕之心!
來到此間后,兩人彼此謙讓了幾回,這才各自落座。
而酒過數巡,見陳珩對自家心裝點的水府始終反應平淡。
無論是瓔珞金闕、珍異水卉,還是堂下的眾妙、群籟競奏,他都並不多看什麼,只一掃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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