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斜斜爬過窗臺，在兩張病床間投下明暗界線。

病房里只有書頁翻的沙沙聲。

鹿鳴半倚在床頭，膝上攤著的書反復停在同一頁，余總不自覺掃過鄰床。

季臨川翻了個，牽后背繃帶悶哼一聲，立即抬頭：“傷口又疼了？”

“比昨天好多了。”他蒼白的臉出笑，聲線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在看什麼？”

鹿鳴合上書脊：“《霍時期的》。”

“太苦了。”季臨川輕笑，“該看點喜劇。”

正要反駁，敲門聲打斷他們的討論。

季臨川抬眼說了聲“請進”，病房門應聲而開。

顧老爺子拄著紫檀木拐杖立在門口，后管家提著幾個包裝的禮盒，紅參、燕窩的標簽若若現。

“顧爺爺。”鹿鳴合上書，坐直子。

“小鳴，聽說你住院，爺爺過來看看你。”顧老爺子示意管家放下禮盒，“我帶了些補品，你留著養子，也給你母親送些過去。”

扯出抹笑：“勞顧爺爺費心。”

目掃過堆小山的禮盒，猜到這陣仗背后的來意。

顧老爺子示意管家放下東西，待人退出門外，才緩緩在藤椅坐下。

他挲著拐杖上的雕花，視線在兩人之間逡巡，轉向季臨川：“季，我今天來是有些私事想和小鳴單獨聊聊，可否請你暫時回避一下。”

“季臨川他不是外人。”鹿鳴搶在季臨川開口前說道，“這次要不是他，我到現在還被您的孫子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您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

聽到那句‘不是外人’，季臨川角揚起一抹淡笑。

顧老爺子深吸口氣，說道：“我今天來，是想請你簽份諒解書。”

果然如此。

鹿鳴立即搖頭，態度堅決：“不可能。”

“小鳴，爺爺知道淮卿做錯了事。”老人的聲音下來，“但他從小驕縱慣了，這次是一時糊涂，做事沒個分寸。你倆青梅竹馬長大，就當看在往日分上……”

“分？”鹿鳴冷笑，“他當初聯合宋時微算計我，害死我的第一個孩子，毀掉我的婚姻，現在又綁架我，囚我，他念往日分了嗎？”

窗外烏云得很低。

顧老爺子聲音微微哽咽：“你叔叔阿姨已經走了，顧家就剩這獨苗，小鳴，你真的忍心看著老頭子我為孤家寡人嗎？”

“那是他咎由自取。”鹿鳴別過臉，“非法拘最多不過坐幾年牢，不會讓您白發人送黑發人，我不會撤訴，更不接任何形式的和解，您走吧。”

顧老爺子劇烈咳嗽起來，掏出手帕按著角：“這些年我的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這次淮卿要是進去，我這把老骨頭……怕是等不到他出來了。”

“小鳴，算我老頭子求你……放過淮卿吧，我保證他以后絕不敢再犯。”

寂靜在病房里蔓延。

季臨川安靜地看著這一幕，眸晦暗不明。

鹿鳴看著顧老爺子懇求的眼神，間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發不出聲音。

就在指尖微微時，季臨川輕咳一聲，打破凝滯的空氣。

他半撐起子，牽傷口卻神如常：“顧老先生，有些錯，不是求就能抵消的，法律自有公斷。”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般砸在空氣里。

這聲提醒讓鹿鳴猛地回神。

攥床單，聲音平靜下來：“顧爺爺，您先回去吧，我……我需要時間想想。”

老人張了張，最終在季臨川沉靜的注視下最終只重重嘆了口氣。

顧老爺子扶著拐杖巍巍起，背影佝僂得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病房門合上的剎那，鹿鳴長長吐出一口氣，泄力般靠回枕頭。

季臨川看著繃的肩膀，輕聲問：“這麼為難？”

“不是為難。”盯著天花板，“只是沒想到，記憶里那個永遠威嚴的老人，居然會為了孫子彎腰求。”

手指無意識小腹，“可每次想到顧淮卿把我鎖進暗室時的眼神……我害怕他出來后繼續糾纏，他不會罷手的，這次是囚，下次又會做出什麼？”

“可是顧爺爺從前對我好的……”捂住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季臨川沉默片刻，緩緩道：“你不需要為了別人的錯誤，讓自己陷危險。”

他頓了頓，目堅定而溫熱，直直撞進眼底，“如果心意味著再次傷，這份心，不要也罷。”

松開手，偏頭看向他。

季臨川目沉沉，字字清晰：“你的才是最重要的，你該心疼的，從來都只有自己。”

“你只是在保護自己罷了，不必為此背負道德枷鎖。”

鹿鳴進他眼底的認真，還有那雙始終專注凝視著自己的眼睛，繃的神經在他平穩的聲線下悄然松懈，心跳聲漸漸恢復規律的節奏。

莫名覺得，這份安靜的陪伴，比任何安都來得踏實。

“謝謝。”輕聲說。

季臨川輕笑，眸中泛起細碎的，“謝什麼。”

“你只需記住，往后這些事，不必再獨自面對，我會一直陪著你。”

病房里寂靜下來。

無人看見，兩顆心正在逐漸靠近。

……

季臨川不知何時出了病房，空著的病床上還留著半疊醫學雜志。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時野扶著時老太太進來，他的另一手提著致禮盒與各式補品。

鹿鳴掀開被子下床，迎了上去：“你怎麼來了？”

時老太太拄著手杖，眼睛里泛起淚：“我聽阿野說你得救了，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想來看看你。你下床做什麼，快回去躺下！”

鹿鳴笑著扶住老人佝僂的肩膀：“我沒事，就是躺久了想活活。”

小心翼翼扶著老太太在藤編椅上坐下，卻被老人反手拉著手腕按回病床上。

時老太太捧著的臉，從上到下仔細打量，確認沒有傷才長舒一口氣。

“這次可把嚇慘了，平安回來就好，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鹿鳴握住老人的手：“這次還要多虧時野幫忙，要不是他找到我把我救出來……”

說到這里，不經意抬頭，正與時野投來的目相撞。

男人立在窗邊，后的將他的廓鍍金。

可那雙黑眸里翻涌的緒卻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鹿鳴移開視線，手指無意識絞著被角。

男人的目在臉上多停留了幾秒，才沉沉地垂落下去。

“這都是他該做的。”時老太太慈地拍了拍鹿鳴的手背，“我聽說你失蹤的消息，那幾天吃不好睡不好，讓他趕想辦法去找你。”

鹿鳴又誠懇地向時野道謝，目卻始終不再與他相接。

時老太太指著堆在床頭柜上的補品：“這些燕窩阿膠都是給你補子的，可得好好養著。”

鹿鳴剛要開口道謝，病房門被推開。

季臨川頎長的影出現在門口。

三人的視線齊刷刷投了過去，季臨川微微頷首示意后，稔地坐到自己的病床上。

時老太太的目在他上停留幾秒，總覺得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似曾相識，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便笑著點點頭不再多想。

而時野的目卻像被釘住了般，死死盯著兩張并排的病床。

方才進門時他還盤算著等會去找主任，把鹿鳴轉到清靜的單人間，此刻卻只覺得荒謬。

兩張床不過半米之隔，他甚至能想象到深夜里兩人呼吸相聞的場景。

明明是他千辛萬苦從險境中救出的人，此刻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甚至沒有過問他有沒有傷。

時野心口悶堵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