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媽應爸很唏噓。

胤礽則定定地著。

今生的家裏人口衆多，有好幾個姐姐妹妹，是夾在中間最不起眼的那個，除此之外，還有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弟弟，那是家裏的小祖宗、心頭寶。

家裏在村子裏開了個小雜貨鋪子，賣些香皂牙刷巾漱口杯之類的日用品，還賣一點零食和早點，一家八口人在鋪子樓上的兩間房裏，打了通鋪都睡不下，的床在櫃裏——把半嵌牆的櫃最下頭一層的木板拆了，便得到個狹窄的長條形空位，鋪一層舊棉被當床墊，櫃門留個免得憋悶，就這樣睡。

聽平靜地說著，胤礽難過地別開臉去，假裝在欣賞一重一重的山，手指卻因竭力克制而抖。

這“村車”是可以沿途停上下車的，最後才會進車站裏等下一波客人，胤礽提出要跟著阿婉提前下車——他還是在心裏阿婉，實在不出那個陌生又冷冰的名字來。

應爸應媽也都順著兒子，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們對兒子突然能正常的說話、表達非常驚喜和珍惜，本就舍不得阻礙他做什麽。

阿婉背著背簍練地爬下車鬥，胤礽想替背，卻被應爸攔住了:“我來我來。你們都是小孩子，不要背那麽重的東西。”

阿婉推不過，只好紅著臉說謝謝叔叔。

胤礽鼓起勇氣跟并肩而行，時不時就側頭看一眼，跟一起沿著馬路往前走去。

應爸應媽跟在後頭面面相覷，小聲流:“才第一回見，兒子怎麽跟這小孩兒那麽投緣？”

“誰知道呢，前世修來的緣分吧。”應爸聳聳肩，“不管怎麽樣，他今天說了好多話呢！”

“是啊，真像個正常孩子了。”

眼前的村子屋子蓋得稀稀落落，連一條像樣的水泥路也沒有，黃土路上砂石漫天，這雲川村的位置正好在附近煤窯途徑的必經之路上，路上頂多見幾輛托車、三車，其他都是運煤的大卡車下重重的車轍，掀起沙塵暴一般的黃沙，就在他們面前呼嘯而過。

雜貨鋪在路邊，門口不遠有兩個石墩子，石墩子上架了快木板，有幾個男人蹲在石墩子邊上打牌，聽見腳步聲，其中一個醉醺醺地擡起臉來，用一種很兇的口吻呵斥道：“怎麽才回來！天借口趕集擺攤懶！今天賣了多錢？先拿出來給老子應應急！”

胤礽皺起眉頭，下意識就往阿婉前擋了去。正想說什麽，就見阿婉深吸了一口氣，臉瞬間冷淡下來，但還是低頭走出來，從口袋裏掏出那個自己制的錢包，但還沒打開數錢就被那醉得東倒西歪的男人一把搶了過去，解開一看裏頭有張百元鈔，這才嘿了一聲：“不錯嘛。”

“爸！”阿婉卻急了，鼓起勇氣上前想把錢包拿回來：“那是應老師買花生的錢，我零錢不夠，還要找給他們五十的！”

“什麽應老師不應老師的！你騙老子！”男人見錢眼開，將兒一搡，回頭又吆五喝六去找牌友賭了，“來來來！再來！”

胤礽連忙上前扶住被男人重重一推往後踉蹌了兩步幾乎要摔倒的小阿婉，眼裏已經憤出了淚，低聲道：“叔叔阿姨你們等等。”

說著，快步沖進鋪子裏，沒一會兒便跟在一個面蠟黃但五清秀的中年婦後頭出來，那中年婦圍著圍，短發，看了眼等在外頭的胤礽一家人，將他們的一打扮從頭打量到後腳跟，又回頭瞅了眼自家咬著的孩兒，在圍上局促地了手，才猶豫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的五十元還給應媽。

“對不住啊這位老師，零錢給您。”中年婦帶著濃重的口音說道。

胤礽的心早在看見這對夫妻時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應爸應媽也為這樣的父母到無語，應媽沉默地接過了那張鈔票，應爸彎腰將上的竹簍卸下來，阿婉連忙懂事地上來幫忙扶著，只將自己那一小袋板栗取了出來，仍舊將竹簍往應爸的方向推了推：“叔叔，花生重，袋子拎著手疼，你先把竹簍拿去用，回頭有空再還給我就好了。”

中年婦聽聞皺起了眉頭，了，沒說話但顯然不大願意，胤礽心思敏，不願阿婉回去被責怪，便寒著臉替應爸扯下了竹簍，一家人留下竹簍，提著花生走了。

阿婉站在門口很久，胤礽回頭看了好幾次，不知為何一直站在路邊，最後才在中年婦越發不耐煩的呼喝下回轉了子。

胤礽跟著父母一步一步往學校走去，路倒是不遠，就是越走越生氣，一團火燒在他的口，燒得他想破口大罵，此刻他特別想回到那充滿所謂時代局限的封建社會去，好將阿婉這輩子的父母都千刀萬剮，立刻就將解救出來。可如今是法治社會，他沒法子將帶走，也不會跟他走。

他還記得所有，阿婉卻好像不記得他了。

應媽也一路和應爸慨:“那個小孩兒真是可憐，這樣的父母，哎！”

這村子裏只有這一所學校，裏頭包含了小學和初中所有年段，又破又小，幾棟教學樓都是紅磚、木質瓦頂的老建築，最多只有三層，一層兩個教室，就是一個年段了。

後頭有一棟臨時用簡易板材搭蓋的鐵皮屋，就是他們下鄉支教的老師的宿舍。跟同事接了頭，和學校負責這項工作的主任也通了電話、和親朋報了平安，應爸應媽笑呵呵將花生分給了一同支教的同事，把所有的行李歸置好，天都黑了。

應爸馬不停蹄跟這所學校的校長去了解學校的況、學生的況，應媽則去門口磚頭壘的臨時竈臺準備晚飯，只留胤礽一個人躺在屋裏邦邦的木板床上發呆。

他沒一會兒又氣得坐起來。

他們怎麽配，如此骯髒卑劣的一家子，他們怎麽配當阿婉的父母，他們怎麽敢這麽折磨！那麽小就獨自乘車出門賣花生，背著比自個個頭還要高的背簍，那麽重，彎著腰都快被倒了，回來了還要責怪出門太久沒幫家裏幹活。

辛辛苦苦得來的錢，卻通通都被搶去做了賭資。他快氣死了！

除了氣，心裏還很不放心，于是他起來穿鞋，走到門口和應媽說:“媽，我要去買冰。”

鐵皮屋確實熱得人汗流浹背，應媽在門口燒飯燒得都熱得都吃不下飯了，看兒子也滿頭是汗，鍋裏還炒著菜走不開，便心疼地拿出十元錢給他:“那就去吧，還記得路嗎？一直順著馬路往下就是了。”見胤礽點點頭，又說，“還有什麽想要的，你自己看著買。”

胤礽著錢，快步往雜貨鋪走，快到的時候就聽見半關了卷閘門的店裏傳來咆哮聲、怒吼聲，還有稀裏嘩啦砸了東西的聲音。

他頓時跑了起來。

下一秒他就見阿婉靈活地從卷簾門下頭鑽了出來，馬尾辮散了，臉頰半腫，角也青了，正拼命往外跑，見到胤礽愣了一下，誰知胤礽一把抓住了的手腕，帶著返就往學校跑去。

“別怕，跟我走！”

男孩溫熱的掌心裏是急出來的汗，耳邊是堅定到讓人安心的聲音，明明是第一次見，卻好像認得很久了一般。

不知為何，忽然有點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