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平靜

七月的雨淅淅瀝瀝地打著芭蕉葉, 德妃抱著十四阿哥的小兒子坐在檐廊下看雨，本是閑適萬分的時候，卻聽永和宮的小宮面古怪地進來回稟道:“娘娘, 烏雅夫人遞牌子進宮求見。”

德妃頓頭疼。

自打去年十四阿哥在熱河行宮當著衆人的面暗示阿爾松阿是那場“帳殺人案”的兇手後, 康熙當場發作，十四阿哥這報複來得太突然，胤禩與阿爾松阿等人被康熙噴了那麽久本就快神志崩塌了, 當即都有些慌，一下就被神高度集中繃的康熙捕捉到了。

本來這兇案康熙的人也快順藤瓜到胤禩一夥人了，只是後來得知張明德之事、百聯名之事, 康熙的怒火已經沖別去了。那會兒帳附近的護衛早已經個個都被盤查過了，如今被十四這樣一破，康熙只覺熱沖上頭，神智搖搖墜，連腰間佩的匕首都拔出來了。

若非皇上年紀大了怒急攻心昏了過去，太子爺又磕傷了頭, 這事兒暫且沒個定論，只怕阿爾松阿都能被康熙當場下旨死。但這事兒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等康熙回過味兒來, 不一會兒就把阿靈阿家宅和兒子姬妾翻查了個底朝天, 兇案的線索沒查出來多，倒查出來阿靈阿一家子收買市井無賴肆意污蔑太子爺的事。

這下可好，新仇舊恨外加謀逆嫌疑, 康熙再次火冒三丈, 將阿靈阿革職查辦, 誅其子阿爾松阿，籍沒家産, 妻子兒發配寧古塔，後康熙仍不解氣，又改發遣廣西煙瘴之地。

這就導致阿靈阿的妻子、德妃娘娘的妹妹烏雅夫人日日以淚洗面，這個絕的母親不知道該求誰了，既恨十四阿哥又只能依靠德妃，妄圖尋得一希。兒子阿爾松阿已經沒了，他的妻兒就不能寬宥嗎？男人犯了事，妻兒又何辜？

德妃也可憐妹妹，但當然更偏心小兒子，兒子當初被老八坑得屁差點打爛，養了三五個月才好，如今又不是十四摁著頭讓阿爾松阿殺的人，誰讓他心裏眼裏只知道當老八的狗？十四論分，還是他姨表弟！他卻任由老八坑害自家人！

當初外室那件事發了，德妃就把妹妹進宮臭罵了一頓，誰知烏雅夫人還振振有詞:“他們兄弟幾個商量好了要推八爺出來，這事兒十四阿哥不也門清？如今不過是頂了罪，往後八爺定然能記著十四阿哥的好，有什麽好的當然著他，娘娘何必發那麽大的火？娘娘，皇上也是刀子豆腐心，不會真將兒子打壞的。”

德妃氣得倒仰，有兩個兒子，一個唯太子馬首是瞻也就罷了，至那還是太子！十四純屬是被老八巧言忽悠的！烏雅夫人這話和明說讓十四甘于老八之下，給他當馬前卒有什麽區別！憑什麽，除了太子爺，旁的阿哥誰也沒有比誰高貴！尤其是老八，出那麽低！為什麽的十四就得給老八當牛做馬啊，真荒唐。

之後德妃氣得跟烏雅夫人一年都沒再來往，如今求到跟前來，德妃念在家破人亡，也見了兩三次，雖好言相勸，也答應為阿爾松阿的妻求，實際上卻沒有真的有所行。

才不傻呢，十四眼看著懸崖勒馬能跟老四一條心了，做什麽要替老八的人奔走？

所以烏雅夫人天天進宮來哭，德妃也深煩悶，應付得多了，那點同心也消磨殆盡了，懷裏的大胖小子聲氣“瑪嬤瑪嬤”地鬧著，還手抓著的頭發，讓德妃猛地回過神來，看向臺階下的小宮，想了想便道:“你去回烏雅夫人，本宮在忙不得空，讓回去，你順道寬，就說皇上是千古名君，刀子豆腐心，大家都是親戚，不會真的不管一大家子的，說不定過幾年就放回來了，讓安心。”

烏雅夫人在宮門聽到這莫名有些悉的話，當即就僵住了，臉上也跟開了染坊似的，姹紫嫣紅分外彩。

打發了烏雅夫人，德妃心裏反倒輕松了，便決定抱著大胖孫兒去永壽宮看十八阿哥的灰樹貓，十八阿哥在熱河病了的消息傳回宮裏，王嬪急得角生瘡，每日對著那抱著樹枝的灰樹貓掉眼淚，後來十八阿哥痊愈歸來，那灰樹貓兒還下了新的小崽，王嬪高興得辦了場賞貓宴，宴請六宮妃嬪和小阿哥們，德妃抱著孫兒去了一回，這小胖子就上了那灰貓兒，日日都要去瞧。

德妃的轎攆在永壽宮門口停下，踩著小太監的背下轎時卻正好看見門口還停了兩輛杏黃幔布的肩輿，便知道太子嬪程佳氏今兒也來了。

這下可糟了，程佳氏不會也是來討貓的吧？德妃連忙抱著孩子加快了腳步。

這灰樹貓自打來了京城，夏日要在涼房呆著，冬日要在暖房呆著，樹葉了吃了拉肚，老葉撇了不吃，一年到頭都金貴得很，德妃原本不覺著這貓有什麽好的。誰知這兩只貓長到三四歲，前年下了一只崽，那小小的樹貓先是躲在母貓肚子上的袋裏喝、撒，長了半年才從母貓懷裏探出頭來，之後就日趴在母貓背上。

茸茸的小小一只，膽小得很，了驚嚇會像孩子似的哭起來，德妃帶著孫兒去瞧了幾回，那小崽就沒有從母貓背上下來過，這樣一大一小抱住樹枝打瞌睡的樣子，分外可。

醒來的時候，便會用那一雙黑黑的小眼睛著你，微微聳著那長而黑亮的鼻子。

去年那母貓又下了一只崽以後，長大的那只老大便得自個一間暖房生活，實在占地方，王嬪便放出風聲來，要將那大貓崽送人。

照顧這灰貓的太監都出了名了，都說他照顧得好，否則這灰樹貓不大容易下崽呢！有回德妃過來瞧貓，還遇著太監給灰樹貓稱重，那太監站在高，兩手抓著大大的稱桿，先稱了一節樹枝，隨後另一個太監就把母貓放在那樹枝上再稱一次，最後再把小貓放在母貓背上再稱一次。小貓一放上去就摟著母貓不放，可得。

德妃瞧得心，上說是孫兒喜這灰樹貓，實則早已想跟王嬪討一只來養了。

仿佛之前嫌棄難養的人不是。

步永壽宮，就見程婉蘊主仆幾人推了輛帶小子的高高的小木推車，上頭還加了遮棚，椅子上鋪了錦墊，推車裏躺著個白生生胖乎乎的嬰兒，正是弘晳的長子永琛。這孩子已經滿月了，今兒是頭一回抱出來。

剛剛是剛帶永琛去乾清宮給康熙請安，讓康師傅戴著老花鏡好生看了看自個的嫡重孫，才遛娃遛到了王嬪這兒。

程婉蘊回頭一看是德妃，便連忙福行禮，笑道:“見過德妃娘娘，這是弘映吧？生得可真壯實啊！記著是兩周歲了吧？哎呦，這小模樣真人喜歡。還是娘娘會養孩子，四爺和十四爺的孩子個個都娘娘養得壯呢。”

自打十四爺在澹泊敬誠殿驚天一語將八爺黨幾個重要的骨幹全拖下水後，程婉蘊與德妃也日漸和睦了起來，這就是應了那句話，這世上啊，既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永和宮和毓慶宮眉來眼去，好似月期一般，導致本就早早投了太子爺陣營的翊坤宮也有些著急了，前陣子弘暄的長、弘晳的長子降生，都送了極重的禮過來。

因此程婉蘊這話讓德妃聽得開心，也打趣道:“太子嬪謬贊了，四爺和十四爺的孩子養得好，多虧了他們各自的福晉得力，只不過弘映這孩子打小送進宮來本宮養著，本宮才多疼幾分，實則是虱子多了頭不養，過年過節這麽多孫兒進宮，也是吵得頭大呢！太子嬪娘娘頭一回當祖母，還新鮮著，過兩年毓慶宮又添新丁，只怕也同本宮一般。”

德妃說著又想起烏拉那拉氏在永琛前頭兩個月生下來的老四的第四子弘歷，說話間也不由多了幾分真心:“聽老四福晉說，那會兒弘歷降生頗有波折，還多虧了太子嬪照拂，本宮在此謝過了。”

老四子嗣不，弘暉弘盼都沒了，好容易又得個嫡子，聽聞烏拉那拉氏生産時艱難險些大出，是太子嬪娘娘懇請太子爺賞了闕院正去給烏拉那拉氏止助産，還用上了什麽闕院正新研制的西洋藥，這才挽救了母子兩個的命。

“哪裏的話，嬪妾與四福晉投緣，這是理應做的。當初在木蘭，也是多虧了四福晉。”程婉蘊連連擺手，語焉不詳，但德妃知道提及的是當初太子爺被囚綺樓時的事，便也會心一笑。

兩人寒暄幾句，這才進去看灰樹貓。程婉蘊看見那小考拉怯生生從考拉媽媽背後探出半個臉來的樣子，心都要萌化了，可惜毓慶宮裏地方不夠，不然也想搭個暖房養考拉啊！

還在惋惜呢，誰知德妃已經非常迅速地讓宮和太監擡上了聘貓的彩禮——一箱鹽、一箱新鮮樹葉子，又親自拿著聘書給正笑著迎出來的王嬪，笑道:“王嬪妹妹，所謂鹽裹聘貍奴，這是宋朝就傳下來的舊俗了！你家的灰貓崽，就讓本宮聘回家去吧！”

王嬪上前福，用帕子掩笑道:“娘娘折煞嬪妾了，這貓崽與娘娘投緣，您家屋子搭好只管領了去就是。”

三人坐在院子裏看考拉睡覺，程婉蘊還帶了考拉形狀的小餅幹，一壺新泡的普洱茶，說說笑笑又逗逗孩子過了一下午。

自打直郡王“大千歲”了大貝勒，八爺圈在府邸無所事事只得專心造人，竟他生出個閨來了，也算東邊不亮西邊亮了。阿哥們經過澹泊敬誠殿那一遭可算都看清了——在他們皇阿瑪心裏，除了太子爺是親生兒子，他們這十幾個都跟撿來的似的！個個都夾著尾做人，很是安分。

至于外朝也夠嗆——繼索額圖、納蘭明珠之後，如今“佟半朝”也倒了、鈕祜祿氏茍延殘，勳貴世家被皇上一頓收拾，家家戶戶都不好過，革職的革職，死的死，真是凄涼無比。

這恐怕正是康熙的用意。

佟國維也在隆科多和鄂倫岱都革職賦閑在家後明白了當初納蘭明珠有多明智——揆敘沒跟著八爺胡鬧，如今孝期滿了複原職，照例去了山西當巡，揆方的還封了縣君呢。

他心裏後悔，卻只能在家捶頓足。

更凄涼的是良妃，因八爺事敗了打擊，又聽說了康熙罵胤禩的那句母族卑賤之語，更是以淚洗面，深是自個拖累了兒子，竟漸漸不思飲食、不肯吃藥，已經病膏肓了。

偏偏康熙覺著良妃是用這種法子在對他表示怨恨與不滿，更是生氣，一次也不去瞧。

“如今……”德妃嘆息著搖搖頭:“……也是在熬日子而已了，務府吉祥板都備好了。”

程婉蘊心裏惻惻，卻也不知說什麽好。良妃所有活著的希都寄托在兒子上，這才苦苦熬著，現八爺出事，恐怕早就已經不想活了。

程家倒是正好避開了那場保舉太子的風波，程世福和程懷章因守孝從歙縣回來瘦了一大圈，但人的神、城府倒是都長了許多，兩人奉旨進宮見駕，當即便被康熙授了職。程世福升戶部尚書（原戶部尚書馬齊遷任佟國維告老空出來的吏部尚書）程懷章則升翰林院掌院。

另一頭，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從洲平安歸來，帶來了有關洲黑奴鬧獨立的消息，程懷靖也在班師回朝授賞的船上了。

好消息來得一個接一個，程婉蘊都有些自顧不暇了，聽得暈暈乎乎的。然後又聽說擷芳殿裏一聲巨響，轟隆隆的連毓慶宮裏都能聽見。

程婉蘊聽到消息，連忙趕過去一瞧。

原來是剛當了阿瑪的弘晳也迎來了自己在科學上的新“兒子”，他張地握了萊布尼茨蒼老的手，著院子裏那被得噌亮轟隆隆不停作響的、冒出巨大黑煙的蒸汽機，幾乎都不敢呼吸了，直到萊布尼茨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弘晳殿下，恭喜了。”

“從此科學的長河裏，必將留下你的名字。對了，記得趕發表文章！否則這蒸汽機發明者的名號容易陷輿論泥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