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黑夜
太子爺披起來, 門外太監通傳的聲響也足夠響,康熙夜傳來的旨意可不是玩的,屋子裏很快亮起了燈, 伺候的奴才也顧及不了這般許多, 手腳慌裏慌張。
程婉蘊也從睡夢中驚醒。
下意識去側的床榻,卻到一片冰涼,太子爺早就起來了, 立刻就掀開帳子往外看去,只見太子爺腰桿筆直,正背對著站在十二折雕達悟道的酸枝木屏風架後頭, 從容不迫地穿戴冠,他一顆一顆將襟的盤扣扣上,并不慌,程婉蘊頓時松了口氣。
若是往常聽見這樣的聲響,是不會在意的,康熙半夜來太子爺的時候雖不是日日有, 但也是一有什麽朝堂大事就隔三差五擾人清夢。但今年不一樣,今年是康熙四十七年, 程婉蘊自打翻過年就開始提心吊膽, 即便養尊優、迫使自己照舊好好過日子, 還是不明緣故地瘦了好幾斤。
人到中年,向來只有無故發胖的,這樣無故消瘦, 反倒證實了心中對待圈之事早已沒有當初剛宮時的隨意。那會兒想著不過換個地方躺罷了, 也沒什麽。如今深宮闈十多年, 已經知道圈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會有很多人被連累,會有很多人死。太子爺倒下, 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是他周圍所有所有的人都會被當做黨羽株連,不僅是姬妾子、妻族屬人,那注定是一場大洗。
程婉蘊有點怕怕的。
太子爺穿戴整齊,又囑咐何保忠去取香爐香案預備接旨,這才轉過來走到床邊坐下,安地了還帶著剛睡醒的溫的臉,輕聲道:“天還沒亮,快躺回去再睡會兒,別擔心,是十三十四來了。”
程婉蘊著太子爺言又止,即便是十三爺和十四爺,大半夜過來只怕也談不上好事,但知道自己在這兒上頭幫不上忙,只能點點頭,強撐著笑了笑,將他的手拽下來,握在手心裏,說道:“二爺去忙吧,我等你回來。”
胤礽笑了,他是看到如臨大敵的臉笑的,這表做在阿婉臉上格外有喜,就像個鼓鼓的包子,他將手了出來,他兩只手住臉頰,將因過于張而快要抿一條線的角向上拉了起來,程婉蘊頓時吃痛:“嗷。”
“別怕,你的爺沒那麽容易倒下。”
胤礽松了手勁,替了面頰,丟下這句話便起邁出了門檻。
胤祥和胤禎立在院子裏,太監們手持八角宮燈照亮了兩人腳下見方之地,後卻仍舊是濃重得化也化不開的黑夜,像只噬人的巨趴在二人肩頭,得他們在靜候中都有些不過氣。
不多時,見胤礽一杏黃蟒袍出來,他們二人立刻領著後親兵跪了下去,朗聲道:“給太子爺請安,太子爺千歲!”
“兄弟之間不必多禮,起來,皇阿瑪有旨意給我?”胤礽擡手虛,語氣平靜。
見過更為慘烈的夢境後,他著十三和十四仍然年輕意氣的臉龐,只會覺著慶幸,他慶幸他十幾年來一日不曾懈怠,也慶幸這一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終究不是沒有回報的。
“是,請太子爺接旨……”胤祥神凝重地念完了這沒頭沒尾的聖旨,“……欽此。”
胤禎一直在旁邊觀察他這個二哥的神,見他跪下接旨,聽了旨意神越來越吃驚但卻不見慌張,隨後又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的地方,胤禎心裏也有了底——只要太子自己沒有破綻,加之罪便不了真!有人陷害不可怕,就怕他那冰塊似的四哥跟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十三信錯了人,那可就真是掉了茅坑一屎尿洗不清了。
“兒臣胤礽接旨,兒臣自聆聽聖訓,從來不敢冒犯鬼神,請皇阿瑪明鑒。”胤礽磕了個頭,“清白之,沒有什麽怕人查的,十三弟、十四弟只管秉公辦差就是。”說完就讓何保忠帶著幾個太監過來,先收拾出一個空院子來,讓這些兵丁進去搜查,確保無事後便將太子嬪娘娘、四福晉及膝下阿哥格格都挪過去,後續再挨個院子搜檢,這才不會驚擾了眷。
胤禎眼珠一轉,忙裝作不耐的模樣,對後的侍衛統領呵斥道:“沒聽見太子爺吩咐嗎,還不快跟這幾個公公去?搜查難不還要爺陪著?你們自去忙就是了!”
十四爺的脾氣大,紫城外無人不知曉,侍衛統領自然也知道,惹得這位爺不高興,回頭可沒有好果子吃,只得連忙應了,忙率部衆列隊出去。
胤祥念完聖旨便連忙上前將胤礽扶了起來,等人都出去了,對上胤礽詢問的眼神,也只能搖搖頭,說起了他們如何接到旨意、氣氛如何張,艱道:“事出蹊蹺,皇阿瑪那兒不知出了什麽事,忽然就遣了我們兩個過來,一句話也不許多問,我們便這樣蒙頭蒙腦過來了。”
胤礽略一思索,想到老四今日的話,已經猜到了可能是老大手。
他還記得他頭一回夢見自己廢黜的時候,夢中曾提及,老四為營救他,辛苦搜集到了老大背地裏鎮魘東宮之證據,托給老三,這才將他從頭一回廢黜圈中救了回來。胤礽原本以為這事應當是老四為了救他編出來的手段,胤礽深知老四聰明,這一招正好切中了越老越在意禍福吉兇的皇阿瑪的心,是極厲害的。況且,老大雖然蠢,但也沒那麽大膽子敢巫蠱之事。
但今生很多事都變了,皇阿瑪卻忽然十三和十四過來搜查他可有厭勝之,難不真有人那麽蠢真幹了這神神鬼鬼的事?而……木蘭圍場大半夜換防戒嚴,更是預兆不詳,胤礽想起夢境中皇阿瑪端坐在寶座之上,用一種高深莫測、冷酷的眼眸著底下聯名保舉老八繼東宮的眼神,心裏也是一突。
三人相互換了消息,但都揣測不出所以然來,只得搬了椅子來坐在院子裏幹等著。胤礽為表明清白,已下定決心不進屋子,不給任何人造謠抹黑的機會。
約莫過了一兩個時辰,那侍衛統領忙出滿頭汗急忙過來了,他跪下拱手回話道:“奴才都查清楚了,張家口行宮太子爺與太子嬪娘娘起居的正院、四福晉起居之偏院、幾個阿哥、格格住的後院都已查明,奴才未找到咒。”
胤祥和胤禎都大大松了口氣,尤其是胤祥,他一路過來冷汗都浸了後背,如今夜風吹著,真是一陣一陣地發涼。跟著他們來的親兵,也是康熙給的人,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不是人人都能收買,何況誰知道皇阿瑪有沒有再暗中派人盯著他們呢?二哥沒有窩藏咒,神坦,他是清白的,自然是最好的。
康熙這一招果然又奇又絕,把下頭的兒子嚇得夠嗆。
侍衛統領起來後,卻有些神古怪地瞥了胤礽一眼,胤礽察覺到了他的眼神,下意識轉過頭來,與他視線一,發覺他臉一下就漲得通紅,得擡不起頭,打了個千急忙退到院門口去等著。
胤礽:“?”
侍衛統領抹了一把汗:他方才在太子爺的床底下搜出來一個上好的檀木箱子,正大驚失,誰知一打開,裏頭竟是一箱子子用的汗巾子,有新有舊,花各異。
這可比搜出來巫蠱的東西更讓人侍衛統領傻眼,聽見後有屬下的腳步聲,他又連忙將東西扣上,仔仔細細地擺回了原位,還特意觀察了一下方位,力求不出一點過的痕跡。回頭太子爺若是知道他的癖好被他知道了,不知會不會將他砍了頭去。
侍衛統領膽戰心驚又面紅耳赤。
這事了了,胤祥與胤禎商量了一會兒,便預備連夜回去複命,省得耽擱了夜長夢多,胤礽便親自送兩個弟弟出去,又他們記得回去了一定要跟老四通個氣。誰知,三人還未踏出行宮門,又聽見疾馳而來的馬蹄聲,此次來的人竟不是穿著侍衛和善撲營等侍衛的裳,而是一八旗兵的梅花釘甲胄,來人正是滿洲鑲黃旗的都統克圖阿哈尼堪。
克圖阿哈尼堪在宮門前勒馬而下,步步錚然,即便是胤礽瞧見他都瞳孔一,皇阿瑪邊親兵、侍衛衆多,怎麽會突然調用巡防在外的八旗兵?克圖阿哈尼堪不是守在熱河行宮嗎!胤祥與胤禎也驚得面煞白,一時都忘了說話。
“奴才克圖阿哈尼堪給太子爺、十三爺、十四爺請安!事出從權,萬歲爺吩咐一切送簡,奴才就長話短說了。”克圖阿哈尼堪是個大個子,滿臉的胡子,看得兇神惡煞,聲音也得像是嚨裏混著砂石,人聽得極不舒服,“皇上方才已移駕熱河行宮,請太子爺和十三爺、十四爺即可到煙波致爽齋見駕!”
胤礽聞言一震,道:“皇阿瑪怎麽半夜起駕回熱河?”
“奴才說不清,太子爺回去面聖,一切都清楚了。皇上吩咐了,太子嬪娘娘、四福晉及阿哥格格都留在張家口行宮,不得外出。還說,若是太子爺子不適,就讓奴才擡也要擡過來,奴才只能說到這個份上了。”克圖阿哈尼堪油潑不進,板著臉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皇命急,請三位爺上馬。”
胤礽知道,在十三十四離開後,木蘭一定又發生了什麽他意料之外的事,甚至這件事已經危及到了皇阿瑪的安危,否則皇阿瑪不會棄親兵而急調外圍兵丁,甚至連夜回了熱河。
他和十三十四都意識到了事態嚴重,不敢多耽擱,三人翻上馬便跟著克圖阿哈尼堪打馬夜行,胤礽擡眼了天,天黑得仿佛能滴下墨來,真是一月星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