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晏眉心微蹙，沉默半晌才問：

“那你呢，往后何去何從？”

赫連楓笑了，那笑容里帶著幾分自嘲，幾分釋然：

“不過一個死字，又有何懼？”

“若是恕你不死呢？”蕭南晏忽然道。

赫連楓猛地抬眼，眼中閃過一難以置信，隨即低低笑了：

“那朕便去替父皇守陵，在乾陵里了卻殘生。”

赫連楓的目，再度落在蕭南晏的臉上，聲音輕得像風拂過：

“恨了半生，才懂那句‘帝王家最忌執念’。如今恩怨了了，心頭反倒輕松得很……哪里還有什麼恨？若說有，大概只剩恨自己，醒悟得太晚了。”

殿一時寂靜，只有香爐里的余煙還在裊裊盤旋。

蕭南晏著他蒼白的臉，那些年的針鋒相對、明槍暗箭在腦海中翻涌，忽地啞然失笑：

“你與本王之間恩怨太深，有你欠本王的，也有本王欠你的……好在，一切都已過去。”

蕭南晏指尖輕輕挲詔書一角：”你早就想好了？”

“宮變那日，朕就想好了。”

赫連楓著他，“朕沒資格做皇帝，更沒臉見九泉下的父皇。明明是自家的江山，險些淪喪于外人之手，朕罪有應得。只是……”

他看向窗外，“你代朕向夕……說聲抱歉。這次之事，是朕對不住。以后，朕絕不會再去打擾，打擾……你們。”

蕭南晏著詔書的手，微微一。

那些盤桓在心頭多年的怨懟、猜忌、恨意，在這一刻忽然像被風吹散的煙，漸漸淡了。

他想起十四歲以前，兩人還未卷權斗，也曾一起在花園的梨樹下飲酒，赫連楓那時還笑著說：

“南晏，將來孤做了皇帝，你就做鎮國大將軍，咱們一起守著這天下。”

原來，有些東西，從未真正變過。

“詔書，本王不收。”

蕭南晏輕笑一聲，忽然抬手，將那份象征皇權的禪位詔書擲向殿角的火爐。

明黃的卷軸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墜跳的火焰中，邊緣瞬間蜷曲焦黑，火星噼啪作響。

“你做什麼？”

赫連楓瞳孔驟，幾乎是本能地撲過去，手便要往火爐里搶。

滾燙的熱浪燎得他指尖發疼，手腕卻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攥住——蕭南晏攔在他前，眸沉靜如深潭。

“本王，從來沒想過要認祖歸宗。”蕭南晏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這天啟江山，原本就該是你的。”

赫連楓猛地抬頭，眸子瞪得滾圓，嚨里像是堵著滾燙的沙礫，半晌才出兩個字：

“什麼？”

“爹爹……他臨終之前，讓本王留你一命。”

蕭南晏的聲音微微發啞：

“那一刻本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雖為本王擋了那一箭，可心中最疼惜的，終究是與他相伴二十幾載的你。你與他父慈子孝二十余年，份才是真真切切，他從來都是想把江山留給你的。”

“父皇——！”

赫連楓再也撐不住，雙一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

積數月的愧疚、委屈、悔恨如決堤洪水，瞬間沖垮了所有防線，淚水洶涌而出，混著抑的嗚咽，在空曠的殿回。

蕭南晏深深吸了口氣，俯視著伏在地上的人，語氣漸漸冷：

“其實，自從知道了世，這一年多來，本王一直在等你悔悟，一直在給你機會。赫連楓，若非你還存了一念之仁，沒有對那幾位皇弟痛下殺手，恪守著最后一君子之禮未夕，城破那日又存了仁心，未戰便降以避百姓涂炭——否則，本王今日，絕不會再饒你。”

他頓了頓，目和了些許：

“尤其，你救了夕一命。的命，也是本王的命。”

蕭南晏俯，盯著赫連楓那雙盛滿震驚與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

“在本王率二十萬大軍遠征南昭之際，其實，就已經在江山與人之中做出選擇，本王更重夕，所以，絕非一個合格的君王。”

他的邊，浮起一笑意：

“至于你赫連楓，固然犯下大錯，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這天啟江山，眼下唯有你做帝王，最為合適。你有能力，有魄力，骨子里尚存一仁善。如今再沒有蘇沁瑤左右你的心神，相信往后，你會是個合格的君主。”

赫連楓猛地抬頭，淚痕錯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他張了張，聲音嘶啞得幾乎不調：

“你……你竟要把皇位還出？朕……猜忌你，恨怨你，甚至……甚至想過要你的命……”

“過去的，都過去了。”

蕭南晏松開他的手腕，直起：

“爹爹要的是江山穩固，不是手足相殘。你若真念著他的恩，便好好坐這龍椅，莫要再負了他，也莫要再負了這天啟百姓。”

火爐中的詔書早已化為灰燼，只剩幾縷青煙裊裊升起，飄向殿外。

赫連楓著那團余燼，又向蕭南晏拔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謂恩怨，所謂權位，在這一刻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人替他的父皇，替這天下，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

他緩緩站起，淚水仍在落，臉上卻漸漸浮起一堅定。

對著蕭南晏的背影，他深深一揖，聲音雖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謝……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