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神凝重：“總之，這次是皇帝陛下一定要給他定下一樁親事了！”

“……”

車寂靜。

半晌。

戚白商終于在連翹期盼的眼神下，緩聲問：“所以，與我何干？”

倒不是戚白商自輕自貶。

出慶國公府不假，但只是長房旁出的庶，生母連慶國公府的妾室都不是，本便是慶國公落在外的私生，年過九歲才憑著半塊玉佩被認回府中。

若只是這樣也罷了，偏慶國公府將認回前的地方，還是在京城有名的青樓。

這對慶國公府自然是天大的丑事，他們恨不得從未有過這個人。

也因此，回國公府第二年，戚白商就被送到慶國公封地的鄉下莊子里。國公府對外也從不提起這位庶的存在。

戚白商對自己份位置很是清楚，想自己的丫鬟應該也不至于白日做夢。

連翹顯然讀懂眼神了：“哎呀，我不是說您，我是說咱們府中那位譽上京的第一才啊！”

戚白商一怔：“婉兒？”

“是啊，”連翹點頭，“自從這要賜婚的流言傳出，滿城貴翹首相盼，民間更是議論紛紛，等著看這天下第一樁的好姻緣要花落誰家——京城貴胄如云，坊間評判下來，論出地位，最配得上謝侯爺的只有他表妹征公主。而若論品貌才，那就只有……”

連翹沒再說下去。

戚白商已然想起了這幾年慶國公府，唯一一個會借著避暑由頭、去鄉下莊子里看的嫡妹，戚婉兒。

淺低了睫，會心而笑，總是懶慢垂著的眼角終于起了姝，如輕彎作兩把月弧：“婉兒天下第一好，配誰皆有余。”

“這話別人說行。”

連翹下意識地瞥了眼戚白商瓊鼻前那張半覆面容的雪紗，嘀咕道：“姑娘您說，未免有點自欺欺人了。”

“什麼？”

“沒，沒什麼。”

連翹知曉戚白商最聽不得的就是戚婉兒的壞話，干脆換回了之前的口風：

“我就是不平嘛！同是議親，配嫡的便是全上京貴們的夢中郎婿，而姑娘你呢？——卻是被府里當犧牲品，推出去擋災的！”

“……”

戚白商的笑意停在了眼底，如流云散瀉。

三日前，慶國公府的管家嬤嬤親自帶人去了住的那鄉下莊子，傳慶國公——生父親的親言。

教收拾一番，當即京。

說是府中為議了一門親事，對方乃是平王府的嫡次子，凌永安。

戚白商聽到第一刻，毫無欣悅，倒是驚悸有余——慶國公府上上下下，除了戚婉兒，大約都不得這個外室私生的庶出直接死在鄉下莊子里。

的親生父親更是將忘于腦后，幾年來對生死一概不管不顧。

家里兩位妹妹云英未嫁，若是與平王府結親真是管家口中“天大的好事”，又怎會落到這個庶頭上來？

而戚白商故意拖延了兩日后，連翹探聽來的京城之事，果然驗證了的擔憂。

“……凌永安在上京紈绔子弟中都最是臭名昭著，整日流連花街柳巷，聲名狼藉，上京哪座門第舍得兒跳他這個火坑？”

提起這樁婚事，連翹就氣不打一來。

“府里將姑娘您扔在鄉下莊子里，不聞不問，一扔就是近十年！如今，平王府為這個臭名昭著的次子上門求娶戚家，他們想起姑娘你了？早干什麼去了！”

見連翹氣得快要跳起來把馬車蓋頂出去的模樣，戚白商不由含了笑。

連翹瞥見，更氣悶了：“姑娘你還笑得出來？”

“我只是想，當初給你取的名字當真沒錯，連翹，清熱降火，很是宜你。”

連翹：“……這都火燒眉頭的時候了，姑娘您也有心思玩笑？眼下最遲后日便要京，等到了京中，姑娘你可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為何要逃。”

“前面可是火坑啊！”連翹哭喪下臉，“我實在想不明白，姑娘連那滿屋子天書似的晦古方都能倒背如流，聰慧至極，怎麼會應下府中如此荒唐無理的要求？”

“……”

戚白商眼眸輕恍，耳邊卻響起了管家嬤嬤那句帶笑的冷聲。

【大姑娘，國公夫人還有句話托我代傳，請大姑娘記清楚了：若你還想回京城，那這便是你此生最后的機會。】

【握與不握，我勸大姑娘好生思量！】

“姑娘？”

戚白商在連翹的喚聲下回過神，向了連翹手中，那柄略微磨損的極為珍貴的骨雕花卉孔雀翎扇。

殘影依稀，像是又記起了年時，著華貴錦的母親為搖扇納涼的模樣。

“我早說過。”

戚白商抬眸，眼底水盈盈。慵懶與笑意卻不知何時從眼角眉梢褪了去，像一幅極的山水畫，清凌冷泉濯去了浮墨，顯出其下如棱的風骨。

“京城，我是一定要回的。”

“……不惜一切。”

連翹怔在了這一眼里。

馬車外，喧囂忽沸——

“快看，來了！是謝侯爺的儀輦！”

“不愧陛下親賜，華蓋龍紋，天底下都沒有第二人能得此殊榮吧。”

“馬踏嶺北，復十三州，侯爺千古！”

“侯爺千古！！”

本就熙攘的百姓涌起來，猶如能挾裹世間一切的洪流，得戚白商那座陳舊狹仄的小馬車向后退去。

幾乎被迫到墻，無力的瘦馬才停下來。

隔著從踮腳熙攘再到競相叩拜的百姓，戚白商端坐在人群最末的車駕，無聲抬頭，仰向那座代表陛下親賜、天家威儀的行仗。

連那位策馬封疆的小侯爺，都不得不尊了他皇帝舅舅給的天大面子，棄馬乘車了啊……

戚白商想著。

儀仗后，十六抬的賜行輦正自視線，由左向右，緩緩游過街前。

鎏金幔帳自玄黑華蓋下垂覆，龍紋踴躍于其間。

這等遙不可及的皇親國戚，于他們這些黎民百姓而言，是多麼貴不可攀，如在云巔，天壤之距。

圣人垂手，縱使拂塵，也足夠碾滅螻蟻。

可會有螻蟻敢圣人賠命？

戚白商嘲弄垂眸，也低手松了布簾。

“…咦？”

在車駕弓著低著頭的連翹聽得聲音，偏頭一看，見自家姑娘竟復挑起簾子，對著那座威勢無上的皇室儀輦，不避不讓地直目相眺。

連翹大驚，慌忙要出聲攔。

卻聽戚白商疑輕聲：

“儀輦里……沒人？”

第2章 遇險 現在折返還來得及嗎？

被城中這番盛況耽擱，戚白商的馬車捱到了日暮時分，才在送別鎮北軍的人中，艱難出了城門。

余霞散綺，暮染得晚山粼粼。

隨謝清晏班師回朝的鎮北軍，背影也漸漸融進了天邊那抹如火的霞里，再看不清。

天邊一只孤鳥盤旋，依著暮云，停落在城門外的曲柳上。

柳梢拂過馬車，窗的戚白商斂眸。

車側卷簾遮回，從出來淺淺懶懶的一聲：

“走吧。”

“是，姑娘。”

紫蘇應聲甩鞭：“駕。”

馬車從城外還在目送鎮北軍的百姓間離開了。

車，連翹按捺不下疑心思，好奇問道：“謝清晏當真不在儀輦中？姑娘方才直盯著鎮北軍看，可是有什麼發現？”

要知道，們姑娘除了在醫方面從不懈怠堪稱勤勉外，對任何事那都是能推則推，能躲則躲。

今日這般反常，甚至還為看鎮北軍在城外多停留了片刻，實在古怪。

等馬車駛離了城門，車外無人，早倚回桌旁的戚白商這才閑支著額，有氣無聲地啟：“鎮北軍，去往何？”

連翹回憶道：“我們向東，他們偏些，應是東南方向吧。”

不等戚白商抬眸，連翹一愣：“不對啊，他們不是與我們一樣，要去上京嗎？”

戚白商略微挑眸，卻未開口。

多年習慣自覺，連翹不敢指姑娘多說兩句，自己去找答案了。

拿起旁邊案幾上的地圖，指尖在勾畫著的城池山川間比劃：“……我懂了，我們取的是最近的路，穿山而過。他們卻繞開了京前的半段驪山，先去運城、再向京中？”

“嗯。”戚白商應過，指尖挑起一頁書，翻拂過去。

連翹道：“依謝清晏如今的聲名，到了運城定也是滿城塞道，花果相迎，折騰下來至要多耽擱一日才能回京。依我看，他還不如跟我們一樣穿山呢。”

戚白商未置可否。

車簾外，紫蘇卻是冷淡地哼了聲：“你沒腦子嗎？”

“我哪里沒——”連翹剛要惱，忽停住，“對哦，謝侯爺不在賜的儀輦中。那他搞這麼大陣仗，招搖過市又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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