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沒有回懷瑜書院,而是去了映竹軒。
盧季同正在看賬本,鄭文朗也在。
“清言來了。”
“鄭三哥。”
陳宴坐到臨窗的榻上,抬眼掃了一眼鄭文朗。
該說不說,鄭府宗族大祭那天他見到鄭文朗后,回去就夢見他了。
一點都不意外,在夢里,他把鄭文朗給殺了。
也不是痛快地殺了的,他讓人把鄭文朗的眼睛給剜了。
他還說:“反正很多事你看見了也當做看不見,那你這雙眼睛和擺設無異,留著沒用。”
醒來的時候他都麻了,很平靜地想:沒事,這樣的夢可以多來幾個,我看看我還有多折磨人的手段。
鄭文朗走后,盧季同坐到陳宴對面,喝茶。
“想什麼呢?”盧季同問,“看你發了半天呆了。”
陳宴垂下眼睫,隨口道:“在想明年的會試。”
“這有什麼可想的?你必中啊。”
陳宴盯著瓷盞中沉浮的茶葉:“你覺得我去哪里任職合適?”
“你不必從翰林院開始熬,皇上肯定讓你直接進六部。吏部最貴,禮部最清,這兩個吧,比較適合你。”
“刑部如何?”
“你想去查案啊?”盧季同樂了,“審犯人的場面免不了淋淋的,你確定你得了?”
陳宴抿不語。
還能比他做的那些夢更淋淋?
“如果你實在想,去都察院或者大理寺也行啊,一個掌監察一個掌復核。還是說你就想去刑部親自審訊?”
“還是不了。”陳宴了下眉心,“覺我會為一個暴吏,言行供、濫殺無辜。”
盧季同一口茶差點噴出來:“說什麼呢?你怎麼對自己產生了這麼大的認知錯誤?”
陳宴一言不發,面無表地盯著盧季同。
盧季同被他看得發,抱了弱小的自己:“陳清言你干嘛?娘的你別這麼看我我瘆得慌……都說鄭家前陣子鬧鬼了,你鬼上了?”
陳宴:“看看今晚你會不會死在我夢里。”
盧季同:“……這是人話?你他娘的真中邪了吧?”
此時,盧季同的小廝在院外稟報:“公子,二姑娘和姑爺來了。”
盧季同有兩位親姐,長姐正是宮中的盧貴妃,二姐便是來的這位。
陳宴當然也認識這位盧家二姐,于是出去見禮。
盧二姐名喚盧盈,三十出頭,長了一張很喜慶的圓臉。
盧盈的丈夫是博陵崔氏的郎君,崔符。
崔符是上屆會試的二甲進士,現任鴻臚寺卿,和盧盈是出了名的伉儷深。
“二姐來看姑母?”盧季同問。
盧盈點頭:“大晟不是遣使來了麼?郎君要去澠州迎接使團,路過滎,我們便過來看看姑母。”
盧季同又問:“大晟儲君都來了,我們這邊派的哪位皇子相迎?”
“是六殿下。”崔符說。
盧季同和陳宴換了一個并不意外的眼神。
六殿下是淑妃之子,淑妃出陳郡謝氏,算起來是謝珩堂姑。
陳郡謝氏鎮守大昭北地,是真正的重權在握,淑妃在宮中自然混得風生水起,六殿下也跟著水漲船高。
盧季同搖著他的折扇,嘆道:“皇上把京中接待使臣的事務給了太子,又派六殿下出迎使團,明擺著不讓一家獨大啊。估計二位殿下又該睡不著了。”
太子要愁得睡不著,六皇子要興得睡不著。
晚上,盧家幾人聚一塊兒吃飯,盧季同回來吐槽:“我二姐和二姐夫太膩歪了,都親這麼些年了,還和新婚小夫妻似的。”
陳宴思及前世他和葉緋霜分釵破鏡的結局,虛心請教:“二姐和姐夫何以恩永駐?”
“我姐夫人好啊。相貌堂堂,學富五車,親后不納妾,更不眠花宿柳,所有意都用在我二姐一人上了。”
盧季同一副很懂的樣子:“親后夫妻好不好主要看男人。人被困在后院里,能干什麼?男人用,夫妻便相得。男人朝三暮四,夫妻怎麼會好?”
陳宴覺得“朝三暮四”這個詞屬實有些刺耳。
但他不是很敢反駁。
這晚的夢,好壞摻半。
好是因為盧季同沒有死在他夢里,兄弟得以保全。
壞是因為盧盈和崔符死在了他夢里,兄弟又岌岌可危。
“你們不是恩嗎?”他在夢里對盧盈和崔符說,“那就去地下做一對比翼鴛鴦吧。”
他一刀抹了崔符的脖子,盧盈用那把刀殉了。
第二天,青岳買了翰墨書肆的最新話本子送給陳宴。
畢竟鄭府在辦喪事,話本子還是悄悄看比較好。
“公子,您昨晚又沒睡好嗎?”青岳擔心地問。
很久了,覺公子總是不能安眠。
陳宴向博覽群本的青岳請教:“如果有一個人白天見了誰,晚上對方就會死在他夢里,你說這是為什麼?”
青岳:“嚯,怪不得地獄空,原來閻王在人間!”
陳閻王:“……”
青岳不耍寶了,正道:“這人應該是病了。”
他指指太:“這兒八有病,趕看大夫去吧。”
陳宴決定以后不會再問青岳任何問題。
每一次的回答都讓人很不聽。
病了?
哈,怎麼可能,他好得很。
看大夫?
本不需要。
一個時辰后,滎最大的醫館,陳宴和一位只剩一顆門牙的老大夫相對而坐。
“我大抵是病了。”陳宴說。
老大夫:“我知道,沒病誰來這兒?”
老大夫皸如樹皮的臉出一個慈祥笑容:“敢問郎君,有何不適啊?”
陳宴如實相告:“我白天見了誰,晚上我就會做夢把他殺了。”
老大夫:“……”
覺脖子涼涼的。
“有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必郎君白天見的都是讓郎君不喜的人,所以才會有那樣的夢。”
陳宴搖頭:“不是。”
鄭文朗就罷了,他對盧盈和崔符絕對談不上不喜。
老大夫嘬了嘬牙花子:“這樣,郎君,你明日再來。今晚看看你能不能夢見老朽,老朽和你無冤無仇,你總不至于把老朽殺了吧?”
陳宴覺得有道理。
可事實很殘酷。
這晚的夢中,陳宴風度盡失,十分暴躁。
“沉疴難治?油盡燈枯?”他朝跪在自己面前的一群人咆哮,“誰診的?才二十七,怎麼會時日無多?”
“給本治!你們不是各個州府的名醫嗎?治好,否則你們都給陪葬!”
跪在他跟前的一位老大夫說:“陳大人,那位姑娘多年苦悶導致五臟郁結,已經病膏肓了。不是我們不肯治,實在是沒法治啊!”
陳宴冷眼覷著這名老大夫,抬腳踹上他口。
老大夫連呼號都沒發出來,當場就咽了氣,大張的里只有一顆門牙。
“滾進去,治。”
其余大夫一句都不敢再分辯,連滾帶爬地涌進屋。
陳宴僵立在原地,腔像是被豁開一個口子,寒風呼嘯著往里邊灌,凍住了他全。
陳宴醒來時,夢里的空茫余威仍在,讓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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