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聽到夏元帝冷酷的聲音，了手里的帕子。

忽然明白為什麼父親說在陛下面前不要玩心眼，帝王的威嚴，通過聲音就能給人威懾。

如果能看見，還能到他的眼神迫。

語言和眼神的雙重迫，再加上他半生戎馬養出來的殺氣，父親那樣的文弱書生如何能招架得住。

倘若是個昏君，文人士大夫可以拼著不要命罵一句狗皇帝！

偏偏夏元帝是明君，心系天下百姓，生活簡樸。但凡心里有點正義的讀書人，都不會去罵他。

那只能臣服。

謝君既然已經決定要重新投凡塵，那就不能退。

趁著皇帝問，正好表明一番，先福了福：“是臣之前糊涂，臣往后不會再當頭烏，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誰對臣好，臣必定加倍奉還。”

夏元帝嗯一聲：“敢去選秀嗎？當著所有秀的面，頂著被人嘲笑的恥辱，走完選秀流程。”

謝君想了想之后道：“陛下，臣不怕被人嘲笑。倘若臣當著眾人的面摔倒了，臣可以自己爬起來繼續走，臣懇請陛下不要認為臣給選秀丟臉。”

夏元帝呵一聲：“摔倒的又不是朕，朕有什麼丟臉的！朕年輕時掉進糞坑，還是鄭云鶴把朕拉起來的。

你要是掉進糞坑里不哭，朕才相信你與一般瞎子不一樣。”

旁邊信國公正在去除花生米上的紅皮，聽到夏元帝的話，他手下作一點沒停頓，繼續理花生米。

楊太師還在給夏元帝寫東西，筆下如有神，毫不被干擾。

剛打了勝仗回來的英國公眼里毫不見驕矜。

謝君雖然看不見，但猜測這屋里的人不會是普通人。

又福了福：“臣定會好好走路，盡量不在選秀上摔倒。”

夏元帝嗯一聲：“只要你不摔跟頭，朕就封你為瑞王妃，不賜側妃。”

謝君心里的斗志被燃起，從小習武，只是不摔跟頭，仔細一些應該能防范。

第四次福：“臣領旨。”

夏元帝了胡子：“那朕就拭目以待，若是掉了一滴眼淚，趁早別做夢，繼續回去好好念你的經，朕不需要弱之輩做兒媳。”

謝君知道夏元帝在激將，可知道歸知道，心里還是不服氣。

這糟老頭子好像斷定選秀時會哭一樣！

“陛下放心，臣若是掉一滴眼淚，自己給自己剃個頭，從此真正出家做尼姑！”

夏元帝又了胡子：“有志氣，你先回去吧，”

謝君恭敬地福：“臣告退。”

夏元帝又喊了一聲：“等一下。”

謝君問道：“陛下還有何吩咐？”

夏元帝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吃花生嗎？”

謝君吃驚地“看”著他，片刻后點頭：“吃。”

夏元帝嗯一聲：“山上日子清苦，聽小樹說你吃了大半年的蘿卜白菜，油無鹽。這里有一袋子花生，你拿回去讓你爹剝給你吃。”

說完，他拎起旁邊一個小布袋子，袋子口串了繩子，繩子一拉，袋子口就扎了。

“接著。”夏元帝直接將袋子扔了過來。

謝君一驚，憑著極好的聽力和夏元帝的方位判斷，出雙手。

很幸運，一下子抓住了袋子一角。

猜測夏元帝扔的時候也對準了方向，往面前扔，看看的反應。

袋子里約莫有二斤炒花生。

謝君將袋子抱進懷里，最后一次福：“謝陛下賞賜。”

夏元帝沒想到居然能接住，他其實想看看如果袋子掉在地上，能不能從容淡定地撿起來。

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接住了！

夏元帝了胡子：“你去吧。”

謝君轉，穩穩地往前走，一步、兩步……

等到第十一步時，果斷抬腳過門檻。

夏元帝想起兒子回來說，這瞎姑娘走路要數步子的事。

他目沉沉地看著謝君的背影，心里一悲涼襲來。

這就是他逆天改命的代價麼，兩個孩子命運都變得多舛起來。

如果有下一輩子，他希不要再帶著回記憶。他只想和表妹在一起，但不想擁有這生生世世的記憶。

謝君還站在廊下呢，六皇子從一邊趕過來：“君，我送你回去。”

謝君微微搖頭：“殿下，您在前頭走，我跟著殿下就好。剛才走了一遍，我記得路。”

六皇子猜測父皇可能對提了什麼要求，溫聲回道：“那我幫你抱著花生。”

謝君笑了笑：“陛下賜給我的，殿下想吃，自己去問陛下討要。”

六皇子笑起來，抬腳往前走：“那等會子我給你剝花生，你分我吃。”

謝君笑著跟上：“好哇，殿下剝花生的時候可要輕點，我屋里供了菩薩，別驚擾菩薩。”

屋里還在剝花生的信國公手下一頓。

夏元帝聽到兩個孩子的玩笑話，笑著轉回到椅子上。過門簾，他看到兒子走得極慢，謝家傻大姐抱著一袋子花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到了門檻，也不知是兒子提醒，還是自己記得路，停下來，抬腳，過去。

夏元帝閉上眼睛，隔絕外面的世界。

謝君在這院子里住了半年，閉著眼睛能在院子里隨便走，出了院子，變得謹慎起來，小心翼翼跟著往前走。

好在路上都鋪了草墊子，走得慢，中途有兩次打，都穩住了。

一路上，角落里不時有人假裝路過往二人上掃一眼。

謝君看不見，但知道自己這一路走回來，肯定仍舊有很多人圍觀。

微微仰起臉“看”著前頭的人：“殿下，你能承別人的非議嗎？”

六皇子笑：“誰非議了？本王怎麼沒聽見？有本事到本王面前來說，本王有賞。”

謝君失聲而笑：“殿下想不想知道陛下剛才說了什麼？”

六皇子拒絕：“不想知道，前的話，不要隨便告訴別人。”

謝君點頭：“我知道了。”

六皇子也微微昂著頭，迎著北風帶著一步一步往小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