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如善堂。

這院子是崔老夫人住的地方，也是整個崔家最大的院落。

崔寶珠的父親崔仁貴只是個正五品朝議大夫，府邸在京城里排不上號，也只有這如善堂，收拾得還算軒敞面。

崔寶珠剛踏進院門，就聽見堂屋里傳來說笑聲。

腳步微頓，深吸了口氣才邁過門檻。

屋里幾人一見進來，原本融洽的氣氛霎時一滯。

繼母劉湘君正坐在祖母下首，旁邊是的親生兒崔雪賦和兒子崔子儀，三人臉上未來得及收起的笑意僵在那里，齊齊向門口的崔寶珠。

祖母崔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目落在上：“怎麼來得這樣遲？”

崔寶珠依禮請安，而后才不卑不地回道：“祖母，說好辰時正刻請安，孫并未遲到。”

“放肆！”祖母臉一沉，“長輩問話，你還敢頂？越發沒有規矩了！”

劉湘君連忙起，親熱地走過來挽住崔寶珠的胳膊，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對著祖母聲道：“老夫人息怒，寶珠大約是路上耽擱了，或是記錯了時辰。到底年紀小，不如雪兒和子儀細心周到，你別跟一般見識。”

話是勸解，聽著卻句句是刺，反而更襯得崔寶珠不懂事。

崔寶珠垂下眼簾，盯著腳尖，不再說話。

又是這樣，這位繼母從不大聲斥責，永遠一副慈面孔，可但凡一開口“幫忙”說話，事只會變得更糟，祖母的火氣也總能被不聲地挑得更旺。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崔寶珠便知道，今日這請安，又不會順遂了。

果然，崔老夫人下一句話便帶了十足的火氣，直沖著崔寶珠而來：“昨日在晉國公府的荷花宴上，我們崔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崔寶珠指尖微，昨日那不堪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不等回話，一旁的崔雪賦已經搶先開口，臉上帶著幾分委屈和急切，拉著崔老夫人的袖道：“祖母，你別怪姐姐。”

說完對看向崔寶珠，道：“姐姐，不是我說的……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姐姐作詩的事……”

“哼，還用得著你說？”崔老夫人冷哼一聲，“你當你妹妹不說，旁人就是瞎子聾子嗎？現在京中都傳遍了！說我們崔家的大姑娘，連打油詩都作不通順！”

崔老夫人越說越氣：“你父親好歹是耀三十年的進士二甲出，飽讀詩書，你怎麼一點沒學到他的才學？我看，你是把你那商賈出的娘那點子東西，學了個十足十！”

崔寶珠猛地抬起頭，強行忍住淚水，又是母親！在這個家里，母親的出是原罪，是永遠洗刷不掉的污點，是祖母和繼母隨時可以拿來敲打的利。

憑什麼？憑什麼們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著母親帶來的財富，卻又反過來鄙夷母親的出？

心頭的委屈和怒火織，讓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沉默忍。

直視著崔老夫人：“祖母，你總說母親出商賈，可你忘了，父親當年家貧，若非外公家傾力相助，拿出萬貫家財供養，父親又怎能安穩讀書，又哪來的銀錢上京趕考，考取這進士功名？”

這話一出，滿室俱靜。

崔老夫人被中了痛，臉瞬間變得鐵青：“你……你這個……”

劉湘君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驚愕地看著崔寶珠，似乎沒想到敢說出這樣的話。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崔老夫人終于緩過氣，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不可遏，“你翅膀了，敢這樣跟我說話！吳嬤嬤，給我掌！好好教教什麼是規矩！”

吳嬤嬤臉為難地看著劉湘君。

劉湘君走到崔寶珠邊，聲勸道：“寶珠，快給祖母認個錯，你怎麼能這麼跟祖母說話呢？祖母也是為了你好……”

崔寶珠冷冷地看著，沒有毫退：“我只是說了實話。難道實話也不能說了嗎？”

崔老夫人氣得渾發抖，指著崔寶珠半天說不出一個“你”字，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這是在教訓我？誰給你的膽子！來人，把給我拖到祠堂去跪著！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給送吃送喝！我看什麼時候知道錯！”

吳嬤嬤連忙招呼了兩個使婆子，上前就要拉扯崔寶珠。

崔寶珠掙開們的手，冷冷地看了一眼堂上臉各異的眾人，直了脊背，自己轉朝著祠堂的方向走去。

不需要人押著，祠堂的路，閉著眼都認得。

崔家祠堂冷肅穆，一排排祖宗牌位立在供桌上，岸上燃著香燭，滿屋是灰燼味道。

崔寶珠直地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膝蓋硌得生疼。

從白日到黃昏，再到夜幕低垂。

崔寶珠又又，干裂，眼前陣陣發黑，但那倔強支撐著，不肯低頭。

就在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祠堂的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條，一個影閃了進來。

“姑娘……”悉的、帶著擔憂的聲音響起。

崔寶珠模糊的視線聚焦，看清了來人，是文娘，母親當年留下來的陪嫁丫鬟，也是如今這府中唯一真心待的人。

文娘快步走到邊，蹲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兩個還溫熱的饅頭和一小竹筒水。

“姑娘，快吃點東西，喝口水，不然子怎麼得住。”

看到文娘，看到那悉的關切眼神，崔寶珠強撐了一天的堤壩終于崩潰了。

一把抱住文娘，將臉埋在瘦弱的肩膀上，抑許久的委屈和痛苦化作嗚咽的哭聲，淚水洶涌而出，浸了文娘的襟。

“文娘……他們都欺負我……他們都瞧不起我娘……”

文娘心疼地摟著，輕輕拍著的背，眼眶也紅了。

想起自己的舊主，那個溫婉善良、卻因商賈出而氣的崔家大夫人。

崔大夫人病膏肓之際，拉著的手，氣若游地囑托：“文娘，我的寶珠……以后就靠你……多照看了……別讓……委屈……”

可到底還是了委屈，天大的委屈。

文娘又想起那位繼夫人劉湘君，進門不過七個月，就“早產”生下了二姑娘崔雪賦，明眼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唉，世上的男兒，多是負心人。

想當年，崔大夫人和老爺也曾有過一段琴瑟和鳴、恩非常的日子，只是那分，終究抵不過門第之見和新人笑語。

文娘嘆了口氣，收回思緒，更加用力地抱了懷里哭得發抖的姑娘，聲安道：“姑娘不哭，不哭……有文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