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煊等人回京那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鄭老太太雖然萬般不愿，但還是被人扶著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的一瞬間，鄭老太太看向了葉緋霜，的目毒而狠厲，像吐著信子的毒蛇。

葉緋霜坦然回視著，無怯無懼。

鄭文朗上馬后，嬉皮笑臉地問葉緋霜：“五妹妹真不跟我們一塊兒去京城玩玩？二妹妹很是想你。”

“我也很想二姐姐，所以給二姐姐寫了信，托大哥轉。”葉緋霜后退一步，“三哥一路平安，珍重。”

鄭文朗也不強求，朗笑道：“得了，走！”

車馬粼粼聲逐漸遠去，衛隊的影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葉緋霜沒有回府，去了味馨坊。

銅寶稟報說：“杜大人早上便出城了。”

葉緋霜不急，等到天稍晚了，才換了服，戴上面巾，牽出的棗紅馬，帶著李珍李珠出城。

城外三十里，遇見了早就等在那里的一行人，李珍說：“這一隊是王妃的私兵，平時鮮出手。姑娘放心，絕對不會讓人看出和璐王府有關。”

初夏天氣多變，上午還日朗朗，下午就天了，傍晚還飄起了小雨。

鄭府車隊行出約百里，在邸店歇腳過夜。

鄭老太太和傅湘語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上了樓，鄭文煊鄭文朗等人在一樓堂中喝茶，聽來往客商閑話。

天越來越黑，如小雨也變了瓢潑大雨。

清冷的夜風吹開了門扉，一行穿蓑戴斗笠的人走了進來。

鄭文煊看見來人愣了一下：“杜大人？”

杜知府隨和地跟二人打招呼打招呼：“二位郎君。”

鄭文朗問：“杜大人怎麼在這里？”

“府縣正在案比，本下鄉核查。”

案比全稱案戶比民，是大昭的戶籍核查登記制度，作為賦役征發的依據，每年都要執行。

“杜大人事必躬親，實在辛苦。”鄭文煊嘆道。

杜知府下蓑，里邊的淺灰袍已經了深灰。

他的隨訂好了客房，杜知府和鄭文煊鄭文朗寒暄了幾句，就上樓了。

鄭文朗看著杜知府的背影，忽然笑了一聲。

鄭文煊問：“笑什麼？”

鄭文朗道：“我前些年去京兆府，認識了杜家一位郎君，正是杜大人弟。那位郎君醉心書畫，不出仕，究其原因，他說場如百鬼夜行，會將人變得面目全非，他害怕。”

飲了口茶，鄭文朗繼續道：“杜郎君說，他二哥，也就是杜大人，時是位溫笑的小郎君，很疼下邊幾個弟弟。可是當了幾年回去后，變得嚴肅冷漠，和他們也不親了，唉。”

鄭文煊倒不覺得稀奇：“人總是會變的，和人怎能一樣？況且杜大人來滎前，在偏遠的嶂州為，那等窮山惡水之地，若不心如鐵，如何馭下治民？”

鄭文朗聳聳肩，不置可否。

杜知府換了干凈的服，然后去了鄭老太太房間外邊。

他問門口的侍：“老太太可歇下了？”

“尚未，杜大人有何事？”

“衙門正在案比，傅郎君乃是舉人，針對他的死，本尚有些細節需請問老太太。”

侍進去通報后，很快打開房門：“杜大人請。”

邸店房間雖不夠華麗，但好在足夠干凈整潔。

鄭老太太坐在榻上，神不是很好的樣子，寧神靜氣的安息香也無法排解中的苦悶。

侍們斟了茶就出去了，房間只剩下了杜知府和鄭老太太。

“杜大人想問什麼？”鄭老太太問。

沒有聽到回答，鄭老太太轉臉，見杜知府正盯著看。

他的目雖不冒犯，但也絕對稱不上友好。

“本沒什麼好問的。”杜知府說，“本帶了一個人來見老太太。”

鄭老太太蹙起眉頭，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杜知府從懷中取出一個扁盒，遞過去。

鄭老太太一打開，見盒子里邊裝了個撥浪鼓。

更加不解了：“這是什麼？”

“您不認識嗎？是您把變這個樣子的。”杜知府慣來嚴肅的臉上出一抹笑，出眼尾深深淺淺的紋路，“這是我娘啊。”

在鄭老太太陡然變得震驚的目中，杜知府繼續說：“或許你們更習慣楊姨娘。”

“暌違三十四年，特來向母親問安。”杜知府緩緩道，“母親可還認得我？我是鄭清。”

鄭老太太張口，但被杜知府捂住了。

“怕了？你也有怕的時候？”杜知府居高臨下地睨著老太太，聲音森寒，“當初殺我娘親時，你可想到會有今日？我想到了，我一直都盼著這一天，盼了許久許久。”

“你說我該把你做什麼呢？把你的頭骨做酒瓶送給你大兒子，皮做皮影送給你三兒子，骨頭磨骨劍送給你小兒子，怎麼樣？”

守在門口的侍忽然聽到房間傳來一疊聲的呼喚：“老太太，您怎麼了？”

急忙推門進去，見老太太在榻上，搐，雙目發直，青紫的不斷翕，卻發不出任何音節，只有嚨里溢出意味不明的哼聲。

而杜知府肅立一邊，眉頭蹙，顯然也被鄭老太太的突發況給驚到了。

鄭文煊和鄭文朗很快就被了過來。

兄弟二人一看鄭老太太這個樣子，就暗道不好。

“針對傅舉人的死，我正在問老太太一些細節，老太太哭著哭著，忽然就這樣了。”杜知府懊悔道，“我本來想著案比之后，把傅舉人的事跡上報禮部，為傅舉人博一個孝名，好全了他的孝心，不曾想老太太……”

鄭文煊說：“祖母悲傷過度了，杜大人無需自責。”

他請杜知府回去歇息，然后走到榻邊，低聲鄭老太太：“祖母，杜大人已經走了，您別怕。”

鄭文煊以為鄭老太太又在裝。

畢竟傅聞達不是真的為了救外祖母而死的，他是行了巫蠱被族人燒死了。要是被杜知府知道實，別說孝名了，傅聞達怕是要臭名昭著。

杜知府可能盤問得很細致，祖母無法招架了，索又以一招裝病來逃避。

可是無論鄭文煊怎麼喊，鄭老太太一清醒的跡象都沒有，反而愈發嚴重了，口角滴落的涎水幾乎要淌河。

鄭文朗立刻道：“大哥，祖母這次怕是真中風了。這里大夫和藥材都不夠，咱們得回去。”

沒有任何人懷疑杜知府，畢竟他清名在外，且和鄭老太太無仇無怨。細說起來，他還是鄭老太太的前侄婿呢。

只能是鄭老太太年紀大了，不了外孫離世的打擊，這才垮了。

于是一行人立刻收拾，抬著鄭老太太，又冒著雨兵荒馬地回滎城去。

杜知府站在邸店門口，送一行人離開。

母仇未報心如火，日夜思量恨不休。

而今暗夜行路終見，積云散盡現蒼穹。

杜知府著漆黑夜幕中的雨簾，喃喃道：“今晚可以做個好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