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水，你來了正好。”

放低聲音道：“那後面錢怎麽給你啊，是給你寄過去還是等我有空——”

“我不要那麽多。”

元衾水跟方朧之間，關于這個鋪子其實從未簽訂過什麽有說服力的東西。

一來是因為鋪子太小不需要，二來是每次方朧都會大大咧咧把賬本直接拿給。

從前收錢是怕方朧心裏過意不去，但是現在不知曉還能不能回來，鋪子眼看一日比一日興盛，總不能當真要八。

“衾水，什麽意思？”

元衾水道：“我只要一。朧朧，將來若是掙錢了，我的那一也由你保管。”

方朧急切道：“可是當時都說好了……衾水，你知道我這鋪子其實掙不了什麽錢，我將來怎麽還你呢，你不要這樣。”

元衾水卻只是重複：“我只要一。”

將袖裏自己摁過手印的字據拿出來，遞給方朧：“朧朧，不要說了。”

“可是你也需要錢的……”

“我有的，我賣畫賣了幾十兩銀子，還有從前哥哥買給我的首飾，都很值錢。”

元衾水說完便走去門口站著。

很有這麽強的時刻，本不聽方朧的勸說。

一刻鐘後，兩人走出鋪子。

餘暉鋪滿街道，兩人并肩而行，這是元衾水生命裏，經歷的第三次離別。

但是這次，要溫和的多。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那間茶坊門口，然而并不幸運的是，茶坊關門了，可能今日正好歇業。

“後街還有一家。”方朧道

元衾水想了想，拉著方朧走到隔壁的酒肆，道：“太遠了，要不喝酒吧。”

“酒也好喝的。”

方朧應下了。

但兩人半點經驗也無，小二上來問兩位要什麽酒時，元衾水與方朧面面相覷。

方朧清了清嗓子，學著隔壁那桌大漢道：“來斤竹葉青！”

“呦，姑娘好酒量。”

方朧臉不紅心不跳的應了。

酒上來後，方朧同樣學著隔壁大飲一口，然後被嗆得臉頰通紅，元衾水一邊遞水一邊宛如個過來人教：“要小口喝。”

很矜持地抿了一口，旋即被辣的皺起臉蛋，覺自己舌頭被咬了一口。

跟那天殷硯帶來的，一點也不一樣。

“你確定好喝？”

元衾水拉不下面子，著頭皮道：“……好喝啊。”

“那你再喝一口。”

元衾水又喝一口，要吐了。

方朧指著大笑，元衾水覺得自己被輕視，直起腰桿又猛灌一口。

然後繼續道：“真的好喝。”

酒當然是沒有茶好喝的。

但是這是們倆第一次聚在一起喝酒，因為這份新奇，所以過程也變得有意思起來。

兩人一起還真就喝了小一半。

後來還是方朧實在頭暈，擺了擺手認輸道：“算了算了，回府。”

“小二，結賬！”

兩人從酒肆出去時，天上已經掛上繁星，方朧走路有些晃，元衾水只好扶住，并且很沒禮貌的嘲笑：“朧朧，你太弱嘍。”

方朧：“你行你行，行了吧。”

馬車停在街市盡頭。

方朧突然輕聲道：“衾水，如果我想你了，應該怎麽辦呢？”

元衾水腳步慢了幾分。

搖頭道：“我不知道。”

“我肯定會想你的，但我暫時還不知應該怎麽辦。”

總是很迷茫。

離開王府後，去并州，兄長回來了就跟兄長住在一起。

的確會很安心。

但是偶爾也會想，如果兄長時候去京城辦差呢？如果兄長將來親呢？

會不會為累贅？

到時又該怎麽辦。

可是沒辦法考慮那麽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安自己過好今天就足夠了。

“衾水，你會有別的朋友嗎？”

元衾水搖頭：“不會有的，除了你沒人願意跟我這樣的人相。”

方朧輕聲道：“不是這樣。”

“其實們都很羨慕我，羨慕我能靠近你。”

元衾水不做應答。

方朧又道：“希你找到其他朋友。”

說完又補充：“但是你要記得，你永遠跟我是最好的。”

元衾水道：“我記下了。”

方朧嘆了口氣，仰頭看了眼滿天繁星，夏夜涼風習習，道：“衾水，等你走——”

手臂忽然一。

是元衾水摁了一下。

方朧形僵住，擡眸看過去，

那間原本閉店門的茶坊突然從裏面打開房門，輝煌燈火洩出。

拔修長的男人被簇擁而出，他一玄黑袍，俊無儔，站在那裏簡直鶴立群，空氣仿佛一瞬間凝滯下來。

方朧渾發冷，瞬間清醒。

謝潯目掠過來，元衾水停在原地。

他希謝潯可以裝作沒看見直接離開，上次在逢月樓他就是這樣的。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謝潯注視半晌，繼而低聲同邊人代了什麽，朝元衾水走了過來。

元衾水希落空。

謝潯剛走近，便聞到兩人上濃烈的酒氣，他面微冷，強不悅對元衾水道：“這麽晚出門？”

方朧已經嚇得完全說不出話。

謝潯就算不怒，斯文的外表下也有種極強的鋒利，更遑論此時。本就害怕謝潯，如今因為心虛更是說不出話。

但好在喝了酒，反應遲鈍，再加上謝潯注意力基本在元衾水上，所以并未察覺的張。

元衾水低聲道：“我們要回去了。”

男人臉龐晦暗，不語。

元衾水只好繼續補充：“我今天晚上，巧想跟方朧想出來走走。”

“走走需要喝酒？”

元衾水不知怎麽應答了。

放輕聲音，像以前一樣聲道：“殿下，我知道錯了。”

謝潯已有幾日不見。

上次之後，不知是否為錯覺，他總覺得元衾水并未真的消氣。

但他著實不能如元衾水所願，也幹不出三番兩次去哄人的行徑，所以兩人便不冷不熱的僵持到今日。

今日他推不過，出門參加那些場酬酢，結果居然能巧見到。

既然是巧合，他希元衾水亦是開心的，而非開口就道歉。

沉默片刻，謝潯握住元衾水的手臂。

“跟我過來。”

元衾水站在原地沒，道：“殿下，我要照顧方朧，你不必管我了。”

謝潯聞言擡了下手，很快兩個隨從走上前來，他吩咐道：“送方姑娘回府。”

“現在能過來了嗎。”

元衾水攥掌心，最終還是走向他。

方朧心裏擔憂元衾水，腳步遲疑。

元衾水拍了拍的手臂，趕在說話之前道：“朧朧，今晚好好休息，再見。”

方朧了瓣，著好的臉龐，輕聲道：“……再見。”

方朧很快離開了。

元衾水輕輕呼出一口氣，跟在謝潯側，謝潯握住的手，垂眸跟隨同那幾人代了幾句。

有膽大的，還調笑了幾句謝潯跟元衾水好。

但謝潯只是彎，并未說什麽。

街市上沒什麽行人。

元衾水左右看了看，疑道：“師青沒跟來嗎？”

謝潯道：“你關心他做什麽？”

元衾水搖頭道：“好奇。”

謝潯難得出言跟解釋道：“我讓他辦別的差事去了。”

元衾水：“哦。”

上的酒香實在太濃烈，謝潯走了幾步便停住腳步，他把元衾水拉到面前來，手指挑起的下去嗅的瓣。

“喝了多？”

元衾水：“三杯而已。”

謝潯冷笑道：“而已？”

“元衾水，三杯對你而言很嗎，你若醉了呢，若是有人圖謀不軌你又如何？”

元衾水覺得謝潯想太多了。

跟方朧是帶車夫的，馬車就停在街道盡頭。

盯著他的眼睛，遲疑了會道：“在你眼皮子底下，也會有這種人嗎？”

“我覺得不會有的。”

的討好簡直自然地毫無痕跡。

謝潯眸微，道：“萬一呢。”

元衾水道：“沒有萬一的。”

謝潯決定不與爭辯。

他原本要松開住下的手，但在松開之前，他結輕滾，沒忍住蜻蜓點水一般吻了一下。

元衾水立即捂住瓣。

左右看了看，“有人看見了。”

謝潯避開的目，他其實也不習慣在街市上跟人有什麽親舉，剛才完全可以稱為沖，但他當然不會在面前表：“看見又如何？”

元衾水不理會他了。

他們并肩走在街市上，元衾水總是往牆裏靠，謝潯起初以為是那溜邊走的病又犯了，但很快就發現，只是喝醉了。

腳步很虛，沒輕沒重。

若不是他牽著，恐怕能牆睡過去。

虧得表面看起來一副認真模樣。

謝潯側眸看了半天，致的臉龐有渾然天的呆愣，很惹人欺負。

他忽而道：“元衾水。”

元衾水慢吞吞看過來，目詢問。

謝潯道：“小貓是怎麽的？”

元衾水老實道：“喵喵。”

謝潯又問：“小羊呢？”

元衾水：“咩咩。”

他目笑意，繼續道：“小烏呢？”

元衾水皺起眉，這個屬實難到了，凝眉思考半天，不高興道：“換一個。”

謝潯停住腳步，元衾水也只好停了下來，他垂眸時眼裏笑意很明顯。

接著，他傾然後在耳邊低聲道：“那元衾水呢？”

“……”

元衾水臉紅了，但還沒說話，謝潯就先低笑出聲，他攥住元衾水的手臂，道：“你喝醉了。”

元衾水道：“我沒有。”

說完腦袋就昏了下，也跟著了幾分，好在謝潯拉拉得很。

他手要抱，但元衾水覺得人多太顯眼，拒絕了。

謝潯沉默片刻，最終在面前弓了下腰，紆尊降貴道：“罷了元衾水，上來，我背你。”

元衾水是想拒絕的。

但是又想起謝潯還沒背過，于是蓋過理智，抱住了他的脖頸。

被謝潯背了起來，小晃在他手臂間，盯著謝潯的側臉，然後鬼使神差慢慢把臉頰近他。

謝潯道：“沒醉得話，你說我們婚期是哪一天。”

元衾水道：“沒有婚期。”

“是九月十七。”

“元衾水你就是醉了，你的樣子真的很呆。”

你才呆。

元衾水在心裏這樣反駁，

但并不理他。

月輕輕籠罩兩人，走了一段路後，元衾水才突然察覺不對。

“我們為什麽不坐馬車？”

謝潯道：“你不是要走走嗎。”

元衾水哦了一聲。

抱著他的脖頸，假裝轉臉時，瓣親在他的側臉。

“親我？”

元衾水仍沒理他。

還在想上一個問題。

要走，但不想跟他走。

謝潯總是會錯意。

很快，元衾水在他背上睡著了。

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迷蒙睜開眼睛時，是謝潯放下的時候。

黑暗中，男人吻了吻的瓣。

“明天我來看你。”

元衾水假裝不太清醒，翻了背對著他，謝潯也不在意，拍了拍的後腰，大概是真的很介意上次的事，又低聲道：“元衾水，以後不準再跟我生氣。”

元衾水又有點生氣了。

蒙過被子，不說話。

很快謝潯便離開了，又聽見兄長走進來的聲音，大概是來看好不好。

元衾水假裝睡著，沒發出丁點靜。

本來覺得自己會徹夜難眠，但可能是因為喝了酒，很快便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時，元青聿扣響元衾水的房門，房門很快從裏拉開，已經穿戴整齊。

“洗漱完來用早膳。”

元衾水嗯了一聲，這頓飯吃的并不那麽沉默，兄長跟說了很多要注意的事。

都一一應了。

最終元青聿問：“妹妹，你會後悔嗎？”

元衾水搖頭。

站起來，對元青聿道：“哥，你也要注意安全。”

元青聿嗯了一聲，道：“放心。”

元衾水的東西昨日便已收拾完，所以今天沒什麽要準備的。

這間并不寬敞的房間住了十幾年。

曾經一度為的巢xue。

關門前，元衾水視線掃過這房裏每一寸角落，最終目垂下，看向的床底。

那裏有一個小小的木匣。

裝著廉價的。

元衾水從十歲那年開始觀察謝潯。

從前思維簡單，在那為數不多的天真計劃裏，“注視謝潯”永遠排在第一位。

所以做出離開晉王府，遠離謝潯的這個決定，對元衾水而言并不簡單。

不過想，元衾水其實沒那麽脆弱。

的生活，是經得起改變的，比如離開晉王府聽起來很可怕，但覺得自己一時片刻大概也不會死。

房門最終還是緩緩闔上。

晨熹微時，元衾水坐上了出城的馬車。

一切都順利無比，可見謝潯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元衾水有朝一日，會選擇離開他。

帷裳被風吹，元衾水朝外看過去。

這十幾年來，一共就出了三次城。

前兩次都是跟謝潯一起。

這次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