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我畫的！”

長廊風雨如晦。

師青執傘，傘面傾斜擋住長廊側方飄進的雨水。他邊的王罕山袍已被水跡浸，但王罕山完全沒有心思管這些。

晉王與諸多地方員都暗中保持著切的聯系，其中不乏執掌兵權者，這些年你來我往，缺不了銀子。

而銀子從何而來？除了私田，還不是他們這些底下人的各項上供。

狗急了還會跳牆，謝潯這樣他，大不了到最後魚死網破。

這次清查晉南地區茶馬走私，是當朝首輔親自下的令，手段強勢一呼百應，打得他們猝不及防，不僅如此，茶馬貿易只是第一步。

而他們，都不過是馬前卒罷了。

他死了就算了，可他還有一家老小，以及衆跟著他吃飯的兄弟，他們又該如何。

王罕山越想越憤恨，恨不得現在就去告狀說晉王心有不端，意圖謀反。

“王大人。”

耳邊忽而想起一道溫潤的聲音。

王罕山回神，見師青正含笑看他，他心中對這種謝潯走狗無甚好，惡聲惡氣道：“幹什麽。”

師青也不惱，道：“大人在想什麽？”

“你管我在想什麽！你們王府原就是這麽過河拆橋的！”

師青搖頭低笑出聲：“雨這麽大都沒澆熄您的火氣啊。”

“我王罕山左右是等死了，你還指對你畢恭畢敬？還是說晉王世子就那麽一手遮天，打算直接越過府殺了王某？”

“王大人，這話可就冤枉主了。”

師青笑瞇瞇地點明：“如若主真的棄您不顧，今日怎會見你呢？”

“……”

王罕山聽出弦外之音：“什麽意思？”

師青停住腳步，耐心道：“不如在下為您指一條明路。”

王罕山目懷疑。

師青緩緩道：“王大人，在下知道您在想什麽。但在下私心勸您，千萬不要。”

王罕山冷著臉，盯著師青。

“您在山西當地縱橫多年，平日駕鷹逐犬氣焰囂張，上頭早注意到您了，那位鐵腕手段，清查稅款，您必須是第一個。”

“換句話說，殺猴儆，您就是那只猴，所以主幫不了你。”

王罕山冷笑：“你當我是傻子嗎？”

晉王府能在那麽關鍵的時候及時，必定是有人提醒，而且晉王是什麽人，怎麽可能一點辦法都沒有。

師青溫聲提醒：“沒人能在那位手眼通天的首輔眼皮子底下通風報信，除非——”

除非首輔默許。

王罕山愣住：“你……”

他以為謝潯現在這麽果斷把他們這些豪紳推出去，是得到消息早有打算，如今仔細一想，倒更像是跟上面裏應外合。

國朝不允藩王和朝臣關系切，他總是因這一點先為主，卻不知外兩相，與晉王府早就有千萬縷的關系了。

他要揭穿，能跟誰揭穿，揭穿什麽？

小皇帝是個病秧子，今年才八歲，做主的是那幾位顧命大臣，晉王府這幾年的靜，上面真的不知道嗎？

師青道：“您若想得一線生機，在下勸您，三法司會審時，不要提不該提的人。”

大雨依舊，攀附。

送走王罕山，師青回頭。

他跟隨謝潯多年，這種紅白臉的事沒做，面無表地一擡眼，忽而看見一個高大冷峻的男人步走進長廊。

大昌最得勢的親王，謝昀秋。

師青立即躬行禮：“王爺。”

謝昀秋手裏拿著卷軸，聞言居高臨下掃他一眼：“你主子呢？”

師青道：“殿下在聽雨閣。”

*

此刻的聽雨閣只有雨聲喧囂。

元衾水看出謝潯不想跟閑聊，而向來又將謝潯的放于第一位，自然不可能再出聲打擾他。

默默翻著袖，將需要修改的樣圖翻出來，攤開，鋪平。

沾了點水，但好在墨跡未花。

謝潯在看書，如果一直盯著他發愣就顯得太傻了，元衾水必須找點事做。

決定開始思考應該怎麽修改樣圖。

去掉水波紋，延闊花紋隙……

謝潯看的那本書，是一本小有名氣的命理數類書籍，他居然也會看這種書，元衾水以為，他只會對經義理論興趣。

怎麽又跑神了，延闊以後還要……

他的痣正對著，元衾水又想，不知道他上其他地方，還有沒有這樣好看的痣。

改圖，不能再想他了。

謝潯真是比元青聿好看多了。濃長睫羽，鼻薄，周氣質清雅，元衾水每次很努力都畫不出這樣的氣質。

改圖。

……

算了，元衾水有點認清自己了。

不僅無大志，還毫無自制力。

小臂在畫紙上，元衾水看一會就掩耳盜鈴似的收回目，裝模作樣的盯會畫紙，然後再看他一會。

自認為演技高超，不知自己盯人時目灼灼，謝潯很難注意不到。

不過他沒有給元衾水半點回應，也不好奇因何看，只是沉默地將手中書卷翻過一頁。

約莫一刻鐘。

滂沱大雨有減弱的跡象，夏日暴雨來得及去的快，檐角嘀嗒滴水的聲音變得明顯，門檐被浸了一片。

元衾水已經開始羨慕謝潯手裏的書。

被盯了好半天後，謝潯終于闔上書。

元衾水自然而然地低下頭不再看他，腦袋埋得很低，假裝看圖看得忘我。

謝潯有些想笑，不過表面未表分毫，他只是提醒：“元姑娘，雨似乎停了。”

元衾水很沮喪，心想人大概總是壑難填，不見他時總想，見到他就好了。

見到他又想，說兩句話就好了。

說了兩句話又會想，單獨多待一會就好了，可能是個永遠也不會滿足的人。

掙紮道：“只是小了一點。”

謝潯：“嗯……”

元衾水往外看一眼，手指著畫紙邊緣，試探道：“要不我出去試一下？”

謝潯頷首：“也好。”

他應聲時看向元衾水的手，目同時及到手中的泛黃竹紙。

隔著約莫一臂距離，他看見上面繁複卻致的圖案，顯而易見，從流暢的筆可以看出繪圖者技藝湛。

圖案右下角，是兩個挨在一起的圓圈。

謝潯向來對窺探旁人私沒有任何興趣，但此刻卻眸微凝，清冷面龐上浮現出一難以言喻的猶疑。

元衾水很快注意到謝潯的目。

不過顯然對謝潯還是不夠了解。

短暫一番判斷後，元衾水認為謝潯此刻的眼神應該可以被定義為欣賞。

頓時大為恥，畢竟這圖只是服繡紋，考慮因素繁多，故而水平一般，完全展不出平日圖畫的風采。

張地停在原地。

謝潯看了片刻，目一寸一寸挪到元衾水臉上，男人臉如常，甚至稱得上溫和問：“元姑娘，這是你畫的？”

元衾水立即點點頭。

見謝潯不再說話，幾番躊躇，最終還是按耐不住誇獎起自己為數不多的技能：

“這是我給方朧畫的繡紋，繡紋講究端正，我其實并不擅長。”

謝潯問：“哦，那你擅長什麽。”

元衾水抿了抿紅，香腮帶赤目含蓄，盯著謝潯那張平靜卻人心魄的臉，小聲道：“人像。”

謝潯靜默不語。

元衾水。

他看人實在有出錯過。

包括此刻，這副坦模樣，也完全不似作假。甚至他到現在這種地步，竟依然因這張乖巧懂事的臉，以及那本分膽怯的作風而遲疑于自己的判斷。

這種矛盾的覺令謝潯到荒謬。

元衾水不知謝潯因何沉默，試探著問：“……殿下，怎麽了？”

長了一雙杏眼，安靜和，眼尾卻輕輕勾起，顯出一分俏麗。

看向他時目尤為真誠。

謝潯轉而道：“不是說出去試試嗎。”

元衾水啊了一聲，收回紙張，忙不疊道：“我現在去。”

腳步匆忙，提著擺跑到門前，結果步踏出房門時因滿腦子想著謝潯，完全沒注意聲音，遂而一頭撞到來人的上。

這一下著實給元衾水撞得不輕。

那人的膛的像石頭，鼻尖被撞紅，眼淚也跟著傾刻不控制地流出，子失去平衡往後仰了仰。

謝昀秋蹙眉握了下的手臂，卷軸跟著落在地。

元衾水站穩後立刻後退一步，擡眼就看見一張威嚴肅穆的臉。

劍眉星目，氣質不怒自威，五與謝潯有三分的相似。

因這三分相似，元衾水目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

謝昀秋在整個大昌都是有相當重量的人，他是聖祖爺第二個孩子，生母出顯赫，年輕時征戰沙場枕風宿雪立下汗馬功勞，若非國朝立嫡立長的鐵律，沒準現在垂拱九重的，就是他了。

不過晉王子嗣單薄，晉王妃在時他只有晉王妃一個人，晉王妃走後，元衾水聽說他擡了幾個側室，但事後都必飲避子湯。

應該是為了保證謝潯的地位。

但元衾水覺得他多慮了，依謝潯的才幹，有多兄弟都不影響他穎而出。

因一慣強勢狠辣的作風，府裏大多數人都有些懼他，但元衾水不在其中，他很謝晉王和晉王妃生出謝潯。

犯了錯，原想跪地認錯，還沒作就被謝昀秋扶了一下：“沒事吧。”

元衾水搖搖頭：“王爺恕罪。”

元衾水的服已經幹了幾分，兩人靠的有些近，謝昀秋視線不自覺在那張白皙漂亮的臉上多停了幾分。

他原沒怎麽在意元衾水，但他目一挪，看見了房正沉默看他的謝潯。

所以方才謝潯與共一室。

謝昀秋松了手，低聲道：“無妨。”

元衾水松了口氣，後退一步蹲下子，主幫謝昀秋撿起畫卷。

原不想多看，但還是從出那一隅中判斷出，這是一個子的畫像。

謝昀秋擡手接過來。

元衾水發現，謝潯與他父親關系可能并不親近。當然這也不是什麽，自從晉王妃去世後，元衾水就聽方朧提過兩句王爺世子越發疏遠。

但覺得，現實可能比傳言更惡劣。

因為直到現在，謝潯才不急不忙站起來，面全無恭敬，只是平淡開口道：“父親，特地過來，有什麽事嗎。”

謝昀秋顯然已習慣謝潯如此，他冷著臉將畫像扔給師青，毋容置疑地道：“你的婚事該提上議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