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頭,榫先那顆淋淋的人頭……就那麼被人丟在他枕邊,突如其來,像一場噩夢。
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真切地瞧見這樣可怖的場景,仿佛無邊地獄,被惡鬼欺。
“爹爹您不是都知道了麼否則又為何人將榫先的人頭特意扔給兒子瞧”李元凈緩了緩神,竭力自己鎮定,對父親的天然恐懼他止不住指尖抖,只能咬牙關,方才沒有在面上怯。
“朕要你親口說。”皇帝終于轉過來,“你畢竟是朕的兒子。”
這句話像是一刺,狠狠扎進李元凈心頭,他忽然直起子,就那麼直愣愣看向皇帝,道:“您的兒子原來爹爹還記得我是您的兒子。”
他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哭訴道:“您答應了皇祖母,會立我為太子!”
可是他卻食了言,不但如此,他還搶走了本應嫁給他的沈荷回,讓為大周的國母,他只能對著這個原該是自己妻子的人下拜,喊母后!
何其恥辱。
皇帝但凡有一點點當自己是他的兒子,便不會這樣做!
自己從前是對沈荷回不好,可那絕不是他強搶準兒媳的理由。
為了名正言順地嫁給他,他還特意編排了一出為國除賊的戲碼來哄騙世人。
天知道他每回聽見旁人贊嘆他的父親與沈荷回伉儷深、天生一對時,心中有多憤怒。
他們比翼雙飛,世人朝拜,那他自己算什麼戲文里的小丑還不如!
他們這樣恩,沈荷回又那樣年輕,若來日產子,他的父親當真還會愿意將太子之位給他,而不是給那個從肚子里出來的娃娃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會。
在他納沈荷回之前或許還有可能,可是如今不會了,而這幾個月他對自己的態度更加驗證了這一點。
皇帝對那些圍繞在他邊的臣子越發嚴苛,有許多人察覺到風聲,已經漸漸遠離了他,尤其是在同他好的皇叔——安王伏誅之后,那些往日在他跟前搖尾乞憐的人一個個做鳥散,跑得比誰都快。
皇祖母雖疼他,卻也將手不到前朝去,從小到大,他從未像那般到孤立無援過。
他知道,他眼前只有兩條路。
要麼,等沈荷回生出嫡皇子,將他取而代之,要麼,他破釜沉舟,效仿先帝,蹚著為自己爭取一條活路。
他選擇了后者。
不是沒有掙扎過,只是當他作出決定的那一刻,便已無路可退。
只是他沒想到,聞聽父親有難,沈荷回會從千里之外的京城趕來,更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皇帝的一場局。
針對榫先的一場局。
而他一時不慎,也栽了進去,落了個滿盤皆輸。
“爹爹,我通敵賣國、弒父殺君,這些我都認,可我如今只想問一句,您究竟對我,有沒有過一父子之”
李元凈仰頭著皇帝,聲音哽咽。
帳子里靜極了,世界仿佛忽然靜止,只能聽見外頭的風刮樹葉的沙沙聲響。
皇帝的臉落在影里,晦暗不明。
良久,他的目才終于落到李元凈上,緩緩開口。
“凈兒,朕原本想給你次機會。”他聲音淡淡,卻約帶著一失,“可惜被你浪費了。”
聞言,李元凈子猛地一頓,蠕著雙,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皇帝走到一旁坐下,漆黑的瞳孔映照出年怔愣的臉。
“你時,朕常年在外頭征戰,因此沒時間照看你,便把你托給太后養著,想來,是朕的錯。”
本想著已經給他尋了幾個大儒,學業上不必擔心,日常吃睡又有宮人,不過給太后閑暇時照看一下,權當解悶,卻不想太后慣壞了他,將他活生生教了一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學業不不說,還只知道同宮人廝混,治國方略一篇寫不出,即便憋出來,也是錯百出,平平無奇,全然一個富貴鄉里的公子哥兒。
當他發現此事時,已然來不及。
他用了許多法子來糾正,結果卻始終人大失所。
他的這個兒子,完全不是個做儲君的料子。
平庸,各方面的平庸。
這樣的人,當個閑散王爺或許能,可若為一國之君,只會被臣子拿住,招致江山不穩。
“爹爹還在騙我!”李元凈聽他一直在說自己的不好,心中氣憤難當,咬牙道:“難不不是您有了心尖上的人,想把太子之位留給的兒子所以才瞧我不順眼”
皇帝頓了下,抿:“朕瞧你不順眼的時候,還沒遇見。”
李元凈梗著脖頸只是不信,“您騙我……”
皇帝凝視著他。
李元凈終于被他的目看得崩潰,牙齒輕,子前傾,兩只手猛地按在地上,十指收。
是真的。
爹爹不讓他當太子,確實是因為他自己太過平庸,擔不起他的期而已。
然而讓一個兒子接自己在父親心中是這般形象,宛若凌遲。
李元凈不甘心地抬頭,“爹爹,就算我不夠好,可我是您唯一的兒子,您遲遲不封我為太子,難道當真與沈荷回無關”
他直起子,倔強地看向皇帝。
皇帝抿了。
李元凈以為他會說沒有,然而事實卻終究未能如他所愿。
他的父親半張臉落在影里,目不再落在他臉上,而是向不遠的虛無,緩緩張口,打破他最后一幻想。
“有。”他道:“朕是個男人,大抵世間男人都有這種劣,只會想自己最人的兒子繼承自己的家業。”
“朕也不例外。”
“可即便如此,朕還是想著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若你經住北戎的這次考驗,朕便許你將來當個閑散王爺,一輩子食無憂。”
李元凈愣愣的,“爹爹說什麼”
什麼許他當個閑散王爺
難不……
李元凈如同被扼住了咽,一不能。
皇帝起,輕腳走到他跟前,聲音平靜無波,說出的話卻如刀子般扎在他心上。
“將來儲君繼位,不能有任何阻礙他的絆腳石。”
李元凈睜大眼睛,四肢無限冰涼,比被發現勾結榫先時更甚。
他的父親,早早為他和沈荷回的孩子安排好了儲君的位子,而他自己,早已淪為了一枚棄子。
這場與北戎的戰爭,從一開始,就只是決定他這枚棄子要不要被徹底廢掉的一場試探而已。
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傻傻掉進圈套,為他奉上這一場拙劣的表演,他有了堂而皇之舍棄他的理由。
為了沈荷回,為了那本沒影兒的孩子,他竟算計到如此地步。
李元凈跪在那兒,整個人像是被掏空。
“父皇,你確定沈荷回會給您生出皇子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愣愣抬頭,報復一般咬牙切齒道:“這麼多年了,宮中就我一個孩子,這是上天的旨意,您改變不了,沈荷回不會有孩子,跟您不會——”
“主子!”
正當李元凈要接著說下去時,被一聲急促的聲打斷。
轉頭一瞧,那人已經打簾子進來,不是旁人,正是王植。
他一臉憂慮,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對著皇帝小聲道:“主子,皇后娘娘有些不好。”
皇帝一愣,隨即也不再管李元凈,猛地打開氈簾,大步朝荷回所在的營帳走去。
外頭士兵正在搬運件兒,見著皇帝,急忙放下東西行禮,卻見他并未同往日般停下來同他們寒暄,而是急匆匆離去,不跪在那里面面相覷。
帳,荷回正趴在榻沿邊往痰盂里吐酸水兒,忽覺背上一熱,下意識抬頭,見著來人,兩只強撐著的手臂不知怎麼忽然就了下去,整個往榻下掉。
“娘娘……”侍要上前來攙扶,然而還未到跟前,荷回整個人便已經被皇帝接在懷中。
他手替捋好鬢邊散落的發,將抱坐在榻,來不及接侍遞過來的錦帕,親自拿袖去邊殘存的津。
侍似乎未預料到這般場景,不由愣住,還是王植提醒,們方才醒過神來跪下。
荷回的臉比起方才略有些蒼白,皇帝抿了,去的兩只手,只到一陣又一陣的涼意。
“怎麼回事”
明明只是極普通的一句話,卻無端帶著一冷意,侍們額頭抵在地上,只是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是王植臨危不懼,上前道:“主子您走后不久,奴婢便這幾個人給娘娘送上吃食,先開始還好,小饅頭和湯娘娘都進得香,只是唯獨那烏湯,娘娘聞著說味兒不好,勉強進了小半碗便開始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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