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云州，悅寧郡主府。

云州的春天溫暖宜人，京城的二月還在倒春寒，云州已經是春風拂面，草長鶯飛。

耀眼的照在“溪松書院”的牌匾上。

宋挽初步伐輕緩，伴隨著朗朗的讀書聲，慢慢走過一個個學堂。

六十多個孩子，按照年齡，分四個學堂。

坐在最后排的幾個孩子聽到腳步聲，悄悄回頭，看到宋挽初，忙坐直了子。

打哈欠的也趕拿起了書本。

“喂喂喂，醒醒，別睡了，娘又來了！”

“就是這幾個懶蟲子，一見到先生就哈欠連天，跟著二爺習武的時候，倒是個個都很神！”

說話的是南梔。

從前邊的素月，夏禾與映嵐，都找到了好人家，過得幸福滿。

也時常來看，仍舊稱呼一聲“姑娘”，大家見面，都很親熱。

只有南梔，快三十歲了，依舊不肯嫁人。

說，跟著姑娘，比嫁個男人要自在。

五年前，宋挽初和梁嶼舟收養的孩子們，還都稱呼一聲“姐姐”，現如今，都要一聲“姑姑”了。

宋挽初看著后排那幾個假讀書的半大小子，笑著搖頭，“他們都不怕我，還得讓梁嶼舟好好敲打敲打他們。”

五年前，和梁嶼舟回到云州。

自己出錢，楚家出力，石明朗督促，建了這座華麗氣派的悅寧郡主府。

正門的牌匾，還是皇后娘娘親手提的字。

宋挽初卻覺得，這兩百多間的宅院，只有和梁嶼舟兩個人住，太靡費了。

不缺錢，腰纏萬貫，也覺得不妥。

直到那日出門去給楚老太太請安，看到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趴在角門旁邊，眼地朝里面張。

不一會兒，后廚的婆子，拎出來一大桶泔水，都是些吃剩的飯菜。

小男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著那一桶泔水，像是看到了山珍海味。

那婆子笑了，把泔水桶遞給他，“都是撿了好的給你，別忘記把桶送回來！”

小男孩千恩萬謝，吭哧吭哧地拎著桶走了。

他那樣瘦小，脊背那樣單薄，十來斤的泔水桶，在他的手中搖搖晃晃。

宋挽初下了馬車，一路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

小男孩一路把泔水，拎到了一個荒僻的街巷。

他推開一扇破敗的木頭門，把泔水桶往地上一放，神氣地叉腰。

“都來看看，大哥今天給你們要到了好東西！”

呼啦一下，六個小孩涌到了門口，兩個男孩，四個孩，最小的小姑娘，走路還搖搖晃晃，哇哇著，話都說不全。

而這個要飯的十歲小孩，竟然是年齡最大的。

他們一個個，蓬頭垢面，衫襤褸，面黃瘦。

孩子們都圍著泔水桶，垂涎三尺，一口一個大哥地恭維小男孩。

小男孩驕傲極了，輕車路地指揮著小弟們，“都去把碗拿來，妹妹們排在前面，哥哥們在后面，不許也不許搶！”

而他自己則拿著一個破鐵勺，一大勺一大勺地把剩飯剩菜盛到那些缺口的碗里。

這些剩飯菜，郡主府的狗都不會多看一眼，而這些孩子們，卻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

小男孩像是個將軍，在六個弟弟妹妹中間巡視。

“都慢點吃，還有呢！”

大家都吃飽了，桶里的剩飯菜也幾乎見了底，小男孩從泔水里撈出半個饅頭，囫圇吞了下去。

他顯然是沒吃飽的，但是看著弟弟妹妹們都吃得肚子圓滾滾，他勒了腰帶，又驕傲地揚起了頭。

“大哥！你真的好厲害，你怎麼每天都能要到這麼多好吃的？剛才我碗里，有那麼大一片呢！”

比他小一點的男孩夸張地用手比了個形狀。

“告訴你們吧，這些都是我從悅寧郡主府要來的！云州誰不知道，悅寧郡主是天下第一大善人，菩薩！連帶府上的下人，也都個個和悅，后廚的那個胖嬸嬸，每次都挑好的飯菜給我，看角門的那個小哥哥，還把他的小服都給了咱們，不然，咱們還能熬過這個冬天？早就死凍死啦！”

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道：“郡主娘娘對咱們這麼好，咱們去廟里給燒香吧，保佑咱們天天都能吃到郡主府的剩飯剩菜！”

那時，素月還在宋挽初邊，聽到這里，已經泣不聲了。

宋挽初愧疚得厲害。

是被錦玉食養長大的，從不缺錢，過著金玉滿堂的奢侈生活。

從未見過真正的貧窮，直到看到這些孩子，本該被父母呵護疼的孩子，能吃上一口剩飯剩菜，就那樣幸福滿足。

大周國力強盛，震懾四方，百姓安居，可在天子看不到的角落，有多人在為活著而拼命掙扎。

于是，這一年，悅寧郡主府，多了七個孩子。

他們都不是親兄弟姐妹，但都父母雙亡，了孤兒。

那個最大的小男孩，了他們的頭頭。

一個十歲的小男孩，靠著乞討，養了他們整整一年。

就連梁嶼舟，也對這個孩子，刮目相看。

問他什麼，小男孩自豪地拍著脯，“我大哥！”

他親自給這個孩子取了新的名字，宋宸希。

宋挽初和梁嶼舟，一下子有了七個孩子。

邱道長的卜卦，還真是靈驗。

五年來，他們陸陸續續又收養了五十多個孩子。

大多都是孤兒，還有因為是孩，一出生就被棄了。

每一個孩子來到郡主府，都會第一時間，記在夫妻倆的名下。

在他們的六十多個子中，兒就有四十個。

們穿著各式各樣麗的子，和男孩子一樣，坐在學堂里讀書。

梁嶼舟教兒子們習武，也允許兒們加。

但是對們不像對兒子那樣嚴格。

宋挽初在學堂巡視了一圈，重點幾下了幾個需要敲打的對象。

微風習習，吹過廊橋，把廊上掛的宮燈吹得微微晃。

宋挽初坐在廊檐下，南梔拿來了針線筐。

兩人一人繡一只虎頭鞋。

娘出來了，懷里抱著一個四五個月的小嬰。

寶寶剛吃了，笑瞇瞇地著宋挽初，圓溜溜的大眼睛帶著孩天真的笑意。

“姑娘一看見夫人就笑。”

娘輕拍著寶寶的背，寶寶打了個嗝，笑得更開心了。

宋挽初忙收了針線，接過嬰抱在懷里。

“團團。”輕喚寶寶的名字。

寶寶好像聽懂了，在宋挽初懷里揮胖乎乎的小手。

團團是個娃，一出生就被棄了。

那一日陪著舅母去查田莊的賬，回城的路上，聽到嬰兒的哭聲。

剛剛出生的小寶貝，被扔在河邊，蕭瑟寒風中，孩子上只裹了一塊破布。

宋挽初沒有毫猶豫，就抱了回來。

“你家里已經養了六十多個，太勞累了，這個娃就讓我抱回去，給你大哥大嫂養吧。”

舅母心疼。

說的大哥，是舅母的兒子，三十幾歲了，生了六個兒子，就是沒有兒。

即便是這樣，宋挽初依舊舍不得。

因為已經讓大嫂從自己的兒中，領養了一個。

這些年，也有不人家，或沒有兒子，或沒有兒，想從郡主府領養。

可至今被領養出去的，就只有一個歲歲。

宋挽初抱著團團玩了一會兒。

忽聽門上有人通報，“二爺回來了！”

穿著玉長袍的男人走了進來，姿飄逸，俊逸非凡。

手中還領著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耷拉著腦袋，沒打采。

正是被表哥表嫂領養的歲歲。

宋挽初把團團送回到娘手中，起問道：“怎麼回來了？”

梁嶼舟微微蹙眉，把歲歲往前面一推。

“這孩子主意大著呢，掏空了六個哥哥的錢包，湊了五百兩銀子，半夜翻墻逃出了祁宅，祁家人找了一宿，找到的時候，這孩子正混在要出城的商隊里，揚言要跟著商隊一路北上，去高昌國找王。”

歲歲雖然是領養的，但是在祁家，沒過一點委屈。

六個哥哥更是把當寶貝疙瘩寵著。

舅母，大嫂也都是慈的和母親。

宋挽初不解，卻也沒有急著責怪歲歲。

拉著的小手問道：“你在祁家，過得不開心嗎？”

歲歲嘟了嘟，有點心虛，又像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是最早被宋挽初和梁嶼舟收養的那七個孩子中的一個。

當年面黃瘦，走路都不穩的豆芽菜，已經長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而且的眉眼，和宋挽初有三分相似。

梁嶼舟對，總是格外寬縱。

犯了這麼大的錯，他都沒呵斥一句。

換做那群小子，屁都被打飛了。

歲歲怯怯地了梁嶼舟一眼。

宋挽初安，“你爹是個講理的人，你若有理，我就做主，免去你的一頓手板。”

“究竟為何不愿在祁家好好當你的千金小姐？”

一想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差點混在商隊里出城，梁嶼舟斂著眉眼間的怒氣，沉聲問道。

歲歲小聲嘟囔，“我不想學紅，也不想學畫和茶道，我想跟著爹學武功，將來為高昌王那樣的英雄！”

宋挽初和梁嶼舟對視了一眼，什麼都明白了。

歲歲喜歡聽說書，喜歡看話本，云州最歡迎的話本，就是瑤王忍辱負重，最后復仇功，復國土的英雄故事。

瑤是歲歲心中的英雄。

而從小也展現出了驚人的武學天賦。

在梁嶼舟的悉心教導下，使得一手好鞭法，連祁家習武十三年的大哥，都不是的對手。

而表嫂魏氏，是出自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

的教導方式，歲歲哪里能接？

“娘，我不想回去，我以后會乖的，不會再闖禍了，你就讓我留下，繼續跟爹學武吧。”

宋挽初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大管家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夫人，二爺，可不得了了，咱們家小祖宗，把天水縣令的小舅子，給打殘廢了！”

管家口中的小祖宗，就是當年的小孩哥，宋宸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