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書末端赫然寫著一行小字:甲申年夏裴渺之題于沉木齋。
裴拓,字渺之。
這是裴拓的字?
趙玄祐的心劇烈跳起來,幾乎要蹦出腔了。
“趙大人喜歡這幅字?”領路的小廝見趙玄祐在這幅《出師表》前駐足不前,熱絡地上前道,“這是裴拓裴大人的手書,他雖是書畫雙絕,可他甚有字畫流出,也是因著咱們家相爺德高重,他才送了這張《出師表》過來賀壽。”
雖然裴拓才名在外,但趙玄祐從前并未見過他的書畫。
兩人同朝為,一個是文、一個是武將,并無公務往來,在漓川行宮萍水相逢的時候,趙玄祐也沒留意過裴拓的字跡。
沒想到玉縈的字竟跟他的筆鋒有幾分相似。
是幾時的事?
從玉縈開始練字的時候起,就在臨他的字嗎?
“趙大人,要不咱先去跟相爺恭賀一聲,再來這邊慢慢欣賞字畫。”
“裴拓在這里嗎?”
小廝以為他看過《出師表》之后,對裴拓有了欣賞之意,忙殷勤道:“裴大人前兒遣人來相府提前送了賀禮,說是近日領了皇命外出當差,不在京城。”
趙玄祐點了幾下頭,跟著小廝朝前走去,勉強走了幾步,忽而有些頭重腳輕,便推說有事,轉匆匆離開了相府。
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玉縈絕不是拖泥帶水的子,嫁給他以后一定會一心一意跟他做夫妻,不會跟裴拓再有牽扯。
那日他了孫倩然的挑撥之后,回家后沒忍住了心緒,玉縈那惱怒又委屈的反應,也證明了早已放下了裴拓。
但孫倩然有句話始終如一刺一般穩穩扎在趙玄祐心上,不疼,卻怎麼都拔不出來。
孫倩然說,侯夫人應該很喜歡裴拓那樣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吧。
趙玄祐再怎麼厭惡裴拓,也承認他風姿清逸,才高八斗,無論樣貌還是才學都是京城里的翹楚,聲名顯赫。
當然,趙玄祐并不覺得自己遜于裴拓。
只不過他是武將,慣于取人首級、定奪生死,在旁人眼中終歸是心狠手辣之輩,了裴拓那風花雪月的儒雅氣韻。
玉縈跟他的羈絆一直都是迫于勢。
最早是崔夷初給灌藥強行把送到自己的床上。
玉縈失于自己,為了活命只能綁在自己這棵大樹上。
他在的溫陪伴下對日久生,但那時候是可以割舍離開他的,爾后更是與裴拓相遇,還決定嫁給裴拓。
若不是他抓了丁聞昔來要挾,已經是裴拓的妻子了。
趙玄祐本來不屑于這樣無異議的假設,但因為今日這幅字,他心中又被孫倩然的那句話挑撥了。
在漓川行宮的時候,玉縈對裴拓尚無愫,即便這樣也去臨他的字帖,想來是真的欣賞。
趙玄祐很想知道,倘若玉縈生來是興國公府的姑娘,沒有重病的母親,沒有任何威脅,在他和裴拓之間,會傾心于誰?
一個滿手鮮的狠厲武將,一個風弄月的溫雅公子……
這原是一件小事,忽然之間卻了魔障。
趙玄祐茫然走在大街上,直到有人攔住了他的去路,才稍稍回過神。
“姐夫,你怎麼了?”
是溫槊。
這聲姐夫令趙玄祐稍稍清醒了幾分,他抬眼看向溫槊:“縈縈呢?”
“在鋪子里。”
這些日子為了玲瓏坊開張的事,上上下下都忙壞了,玉縈便說請大家吃東西,因為溫槊跑快,便讓他出來買。
“就自己?”趙玄祐蹙眉。
“元青還有府里幾個護衛都在,我馬上也要回去,應當無事的。你……不舒服?”
方才溫槊提著油紙包在街上走,見趙玄祐神在在的,差點被飛馳而過的馬車撞到都沒察覺,這才走過來問問。
“我沒什麼事。”
“姐夫,我這買了不小吃,你要不跟我一塊兒去玲瓏坊瞧瞧,等會兒直接帶玉縈回家去。”
溫槊是瞧著趙玄祐有些不對勁,總覺得放他一個人在街上跑不太好,便相邀同行。
“也好。”
趙玄祐心里煩得很。
以往這種時候,他都是去尋葉莫晗,吐心事一醉方休。
眼下公主府出了那麼大的事,葉莫晗心力瘁,他這點子煩惱,哪里值得去說呢?
趙玄祐跟著溫槊一起往前走,沒多久便來到了一當道的鋪面前。
鋪子門臉前頭掛好了招牌,只是那紅綢布蓋著,尚未揭開。
那牌匾上的字是玉縈要他題寫的,當時夸得他飄飄然的。
現在一想,夸了自己的牌匾,自己那一手字卻是跟著裴拓練的,這算什麼?
“夫君?”
玉縈正在鋪子里試用陳大牛夫婦制好的第一批胭脂,抬眼見溫槊和趙玄祐一前一后地進來,頓時欣喜地向他。
“你不是去相府賀壽了嗎?”
“賀過了,懶得在那邊呆。”
畢竟是枕邊人,玉縈一看他的反應,就覺他不太對勁,當下沒多說什麼,讓人領著趙玄祐去后院坐著歇息,說自己還有事沒忙完,且等一會兒。
回到鋪子里,玉縈繼續檢查著胭脂,抬頭看了溫槊一眼。
溫槊把小吃分給眾人之后,坐到玉縈邊。
“你怎麼跟他撞到一塊兒了?”玉縈問。
“我街上看到他,差點被馬車撞到都沒反應,怕他出事就帶他過來了。”溫槊說完,又低聲道,“你們吵架了?”
玉縈搖了搖頭。
打從他們倆困在沙漠里彼此確定心意之后就再沒有吵過架。
但玉縈知道他近來有點不對勁。
說話的時候經常言又止,在府中時常打量。
更有甚者,在榻上行夫妻之禮時,他屢次借著要關頭玉縈說最在乎他、只要他。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回回都這樣,玉縈再是昏頭也能察覺出有問題。
歸到底,也就是那日他說在宮中遇到裴拓之后的事。
玉縈原本以為,那天他大吃飛醋后又認錯賠禮,想來此事已經過了,但看起來趙玄祐就沒過去。
心病還得心藥醫,不,趙玄祐這病得下猛藥才能治。
想到這里,玉縈提起茶壺,徑直走到了趙玄祐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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