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念聰低著頭，渾抖得厲害，牙齒打，本不敢抬頭看晏樓。

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笑容和善的男子，剛剛下令讓人殺了那麼多兵，這可不同于先前那些為非作歹的流寇，而是正正經經的捕快。

但他此刻臉上卻依然能掛著如此溫善的笑容，這種巨大的反差讓孫念聰到無比的恐懼，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令他幾乎要崩潰窒息。

“好了，清理好現場。”晏樓轉過，對后的手下吩咐道，語氣輕松，“把這些尸理干凈，不要留下任何痕跡。我們還要趕路呢，別耽誤了行程。”

“是。”

手下們立刻行起來，他們的作嫻而迅速。

尸被一拖到路邊的深谷中拋掉，跡用黃土和枯葉仔細掩蓋，散落的兵也被一一收拾整齊，所有打斗過的痕跡都被清理消除。

不到半個時辰，山道上就恢復了平靜，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有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腥味，然后隨風飄散。

隊伍重新啟程，但氣氛變得更加抑和沉重。

黎昭群和孫念聰坐在馬車里，兩人都陷了深深的絕。

車廂里死寂一片，只能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聲。

剛才那場針對兵的單方面的腥屠殺，讓他們對晏樓徹底認清了。

只要想到那些試圖救他們的兵全部死了，而且都是因為他們而死……

一巨大的愧疚就如同水般將他們淹沒……幾乎要將他們垮。

此時此刻，他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黎大哥……”孫念聰的聲音里帶著哭腔，眼中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滾滾而落，“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冒然站出來……他們就不會死……”

“不是你的錯。”黎昭群握住他冰冷的手，搖了搖頭，強自鎮定，安道，“是我連累了你們。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份，你們本不會被卷這場可怕的漩渦里來，也不會遇到這些事……”

“黎大哥……不關你的事，是我們非要跟著你們……又非要住進這別莊里……”孫念聰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頓時連連搖頭。

真要說起來，也是他倒霉，此次出門沒有看黃歷！

黎昭群看著他涕淚橫流的模樣，心中更覺難。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天真單純，但這次出門，卻是真真切切地讓他到了冷暖苦楚，謀詭譎……

自是也能理解孫念聰初初離開父母邊，就遇上這樣的大事，實在是

一時間，兩人之間只剩下相對無言。

夕西下時，隊伍抵達了距離安京僅兩日路程的最后一個驛站——清風驛。

這驛站規模不大，卻因地要沖而格外熱鬧，是進安京前最后的補給驛站，往來商旅皆會在此歇腳一夜，為城做最后的準備。

此刻驛站人來人往，各影穿梭不息，倒了絕佳的藏之。

晏樓下了馬車，目掃過喧鬧的驛站，淡淡吩咐趙管事：“安排住宿。明日午時給京中傳信，若是沒有回復，我們便即刻安京城。”

“是，大公子。”趙管事應聲，轉便去打點。

驛站掌柜是個于算計的中年人，見這支商隊人多勢眾，眼中立刻閃過一欣喜，快步迎上來著手笑道：“這位老爺，您這商隊人丁興旺，怕是要不房間吧？”

“不過您放心，咱清風驛雖小，房間管夠！只是這價錢嘛……”

“銀子不是問題。”晏樓抬了抬眼，趙管事從懷中取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放在柜臺上，“把最好的房間騰出來，剩下的，賞你了。”

掌柜的眼睛瞬間亮了，連忙點頭哈腰：“好嘞！您這邊請，小的這就給您安排天字號的上房！”

晏樓眉目流轉，掃視了一圈，便施施然上了樓。

黎昭群與孫念聰被分到一間普通客房，屋子不大，卻也算干凈。

兩人并肩坐在床沿，皆是一臉愁容，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霾。

“黎大哥，”孫念聰訥訥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黎昭群搖了搖頭，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里滿是愧疚：“阿聰，是我對不起你們。若不是因為我，你和你姐姐本不會卷這些危險。”

“不是的，黎大哥。”孫念聰急忙搖頭，“是我們自己倒霉，遇上了這樣的人。再說，若不是你護著，我們或許早就……”

怕是早已了刀下亡魂。

兩人又是一頓。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輕的敲門聲，伴隨著孫秋虛弱的聲音：“黎大哥，阿聰，是我。”

孫念聰連忙起開門，只見春桃扶著孫秋站在門外。

即便按時服用晏樓給的藥，孫秋的臉依舊蒼白如紙，眉宇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虛弱。

“姐姐，你怎麼來了？該在房里好好歇著才是。”孫念聰擔憂地扶住。

“在房里待不住。”孫秋走進房間，在椅子上坐下，目掃過兩人凝重的神，輕聲問道，“今天外面是不是出事了？”

的聽力雖了損，但白日那場激烈的廝殺聲，還是約傳到了耳中。

而且，們的馬車被護衛圍得很死，故而當時連車簾都沒起來過，加上春桃是個膽小的，故而們對外面的事只有個猜測。

黎昭群與孫念聰對視一眼，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姐姐，沒什麼大事，就是遇上些山賊，已經被護衛驅散了。”孫念聰勉強出一笑容，試圖掩飾。

可孫秋到底不是傻子，還是從弟弟與黎昭群的神中，早已察覺出不對勁，語氣頓時嚴肅起來：“阿聰，別騙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孫念聰被姐姐的目看得心虛，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黎昭群嘆了口氣，知道瞞不住，便將今日的經歷簡略敘述了一遍。

當然，他去了最腥的細節，只說那些兵被擊退了。

即便如此，孫秋聽后仍是臉驟變，指尖微微收：“所以，那個嚴公子真的是……”

沒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里的答案，三人都心知肚明。

“是的。”黎昭群沉重點頭，“而且他的手段，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狠辣。”

孫秋也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臉上都是擔憂：“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姐姐，你別擔心。”孫念聰握住的手，強撐著安道，“我們一定能想辦法逃出去的。”

畢竟他是個男人，現在他需要承擔起照顧姐姐的責任。

“還有什麼辦法？”孫秋擔心道，“我們不是快到安京了？”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頓。

說得沒錯。

一旦踏安京，晏樓的計劃便會正式啟，而他們……

正說著，門外又傳來敲門聲，這次是晏樓溫和的聲音：“黎兄，孫小姐，在下想邀請各位用晚膳。”

房間三人的臉瞬間沉了下去。

孫秋忐忑不安的握住了弟弟的手。

最后是黎昭群深吸一口氣，起去開的門。

晏樓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臉上掛著恰到好的和善笑容，仿佛今日那場腥廝殺從未發生過。

“晏公子。”黎昭群勉強出一笑意。

“黎兄，孫小姐，孫公子，”晏樓的目掃過房間的三人，笑容和煦，“正好都在。我在樓下包了個雅間，想請各位一同用膳。”

這哪里是邀請，分明是不容拒絕的。

“恭敬不如從命。”黎昭群回頭看了眼兩人，只能著頭皮應下。

幾人跟著晏樓來到樓下雅間。

房間布置雅致，桌上已擺滿盛的菜肴，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卻讓人毫無食。

“請坐，請坐。”晏樓熱招呼，“后日就要進京了，今晚這頓，就算是餞行。”

眾人落座后，晏樓親自為每人倒上酒，舉起酒杯笑道：“來，為我們即將抵達安京，干杯。”

黎昭群等人勉強舉杯，酒，卻如同摻了黃連般苦，從舌尖一直苦到心底。

“對了，”晏樓忽然開口，“后日進京時，免不了遇到盤查。希各位多配合，不該說的話，就不必說了。”

這已是赤的威脅。

“自然。”黎昭群點頭應下，指尖卻悄悄攥。

孫念聰和孫秋姐弟更是不敢有異議，低頭不敢說話。

“那就好。”晏樓滿意地笑了，“其實，我一直很欣賞黎兄的明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他話鋒一轉，語氣里帶上了幾分若有似無的嘲諷：“不過，那些不開眼的兵，實在太不識時務。若是他們乖乖離開，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聽到他提起白日之事，孫念聰的明顯一，臉又白了幾分。

“晏公子，”黎昭群強著心中的憤怒，沉聲道，“他們只是在履行職責。”

“履行職責？”晏樓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冷意，“黎兄，他們可不是盡職，而是都想要榮華富貴。若是真的盡職，為何對山賊的事，問而不究，反倒是對黎兄的事，卻能追不舍呢？”

黎昭群一噎，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悶頭喝酒。

晏樓不以為然，似乎本沒察覺到其他人的僵與沉默。

“對了，孫小姐，”他驀地轉向孫秋，語氣關切，“你的病怎麼樣了？”

“多謝公子關心，已好多了。”孫秋勉強出一抹笑應付。

“那就好。”晏樓點頭，語氣溫和卻意味深長，“不過進京后，還是要好好調養。安京里名醫云集，定能徹底治好你的病。”

此言一出，眾人卻是聽出了弦外之音。

若是他們聽話，進了安京，他們也不會有命之憂。

這算是目前唯一的好事了。

黎昭群掃了孫秋姐弟兩人一眼，暗暗松了口氣，可旋即想著，要是晏樓借著自家的名義了京，那麼自家跟燕王府就徹底不開干系了。

而偏偏燕王府如今在干的就是掉腦袋的謀逆之事！

這般想著，黎昭群徹底沒了胃口。

晚餐在抑的氣氛中繼續著，每個人都食不知味。

晏樓的話雖然說得溫和，但其中蘊含的威脅和警告卻如同一細針，深深扎在眾人的心頭。

桌上的菜肴再盛，在他們口中也如嚼蠟般無味。

孫念聰幾乎咽不下任何東西，只是機械地拿起筷子，又在指尖僵地放下，手心里沁出的冷汗讓竹筷幾次打。

孫秋更是面蒼白如紙，勉強用湯匙舀了幾口湯，便將碗推到一邊，口像是堵著一團棉絮，再也吃不下去。

只有晏樓一人談笑風生，還時不時拿起公筷為眾人夾菜，那姿態親和得如同一位可親的長兄。

可他越是這樣，越讓人到一種深骨髓的寒意，就像是那潛藏深淵的毒蛇，隨時會出獠牙咬上來。

“時候不早了，”良久，晏樓終于放下筷子，優雅地拿起手帕了角，作從容不迫，“大家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后日就要進京了，養足神才好應對城中的繁華。”

他尾音拖長，桃花眼瀲滟生輝，目在黎昭群三人臉上緩緩掃過：“黎兄，孫小姐，孫公子，今晚這頓飯聊得很愉快。希明日的路程也能如此順利，別再生出什麼岔子才好。”

“自然。”黎昭群僵地點頭，嚨像是被什麼堵住，只能出兩個字。

“那就這樣吧。”晏樓優雅起，輕輕一笑，“各位安寢，明日見。”

看著晏樓轉離去的背影，紫錦袍的角在門口輕輕一晃便消失不見，幾人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剛才那頓飯的功夫，他們甚至都不敢大聲呼吸，生怕哪里惹惱了晏樓。

“我們也回去吧。”黎昭群神疲憊。

兩人連連點頭，自是迫不及待地逃離了這間雅間。

回到驛站的后院，孫秋在春桃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