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秋風卷著蕭瑟掠過層層疊疊的山頭。

晏樓著蜀錦紫袍，以玉冠束發，安坐于華貴馬車中。

他漫不經心地開車簾，悠然觀賞著窗外層疊的山，神態閑適，仿佛是在愜意的游山玩水。

黎昭群與孫念聰同乘另一輛樸素馬車，車廂氣氛凝重如鉛。

黎昭群面蒼白，眼中織著恐懼與絕，目頻頻過車簾隙窺探外頭。

那些偽裝護衛的燕王兵，個個形拔，步履齊整，即便垂手肅立，也掩不住一而未發的殺氣。

他很清楚，自己與孫家姐弟，此刻正被這支虎狼之師“護送”著，也不知道到了安京后，他們又打算把自己如何，更不曉得他們會不會真的治好孫小姐。

可惜，他卻無能為力，只能被接。

“黎大哥，你的臉好差。”孫念聰低聲音，眼中滿是擔憂，“是不是子不舒服？”

黎昭群勉強扯出一笑意，輕輕搖頭：“無妨。”

“也不知道姐姐現在如何了……”孫念聰見他這般回復，又咕噥道。

孫秋躺在特制的轎中，由四名壯漢平穩抬著。

自服用晏樓給的“六葉玉枝”后，的病確有好轉，卻依舊虛弱得厲害，面白如宣紙。

春桃寸步不離地守在轎邊，時不時用錦帕為拭去額角沁出的細汗。

“小姐，覺怎麼樣？”春桃的聲音輕得像羽。

“好多了。”孫秋的回應細若蚊蚋，“只是頭還有些暈，耳朵里總嗡嗡作響。”

雖病著，卻依舊能從哪些細枝末節里察覺到弟弟與黎昭群的神不對勁，像是在強忍著什麼。

這支隊伍雖扮作商隊，那肅殺之氣卻怎麼也蓋不住。

這些種種異樣，都讓心頭不安。

隊伍緩緩前行，晏樓時不時開車簾瞟向黎昭群的馬車，每次都能瞥見對方繃的側臉，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

“大公子，您今日心似乎格外好。”趙管事騎馬跟在車旁，低聲道。

“難得出門看山看水，自然暢快。”晏樓輕笑，桃花眼中波流轉，“再說，有這般有趣的同伴同行，豈不快哉？”

他就是這般的惡趣味，用旁人的恐懼去滿足自己。

行至午時，隊伍在一山谷歇腳用膳。

晏樓下了馬車，了個懶腰，深吸一口山澗間的清冽空氣。

“好個秋高氣爽！”他呼了口氣，嘆了一句，隨即走向黎昭群的馬車，“黎兄，不如下來走走，松松筋骨？”

黎昭群勉強應了應聲，也不知道他到底又葫蘆里賣什麼藥，卻也不敢反駁，只能應聲下車，孫念聰亦步亦趨地跟著。

兩人都顯得局促不安，尤其是黎昭群，目始終警惕地掃過四周。

“阿聰，你看那邊的紅葉，多絢爛！”晏樓指著遠山，笑容燦爛，“正所謂‘停車坐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這般景，若不細細品賞，豈不是辜負了？”

孫念聰勉強點頭，心底的恐懼卻愈發濃重。

他已知道晏樓的真實份，也看清了這些“護衛”實為燕王兵。

眼打量那些士兵，即便在休息，手也始終挨著兵，站位更是暗藏章法，將他們團團圍在中央。

他們如今就像是困。

“是，是啊……”孫念聰的聲音帶著意，著頭皮道，“晏大哥，你真是太有才華了！”

晏樓聞言，不由噗嗤笑出聲，“阿聰，這又不是我做的詩！我不過是有而發，你作甚這般張呢！”

說著，他抬手拍了拍孫念聰的肩膀，意味深長道，“如往常那般待我就好，我啊，依舊是你的晏大哥，放輕松一點嘛！”

孫念聰肩膀抖了抖，勉強出一抹笑容，“是……晏大哥，我，我很放松的。”

晏樓見得他們這副炸又恐懼的小老鼠模樣，笑容愈發深了。

“阿聰，你不是要去安京讀書嗎？那麼文采定然很好吧？不然，賦詩一首如何？”

“我……”孫念聰一噎。

他哪里會這種即時賦詩，這不是為難他麼？

但說實話，從前他有多覺得晏樓和藹可親，如今見著他，就有多恐懼了。

畢竟，他是真沒想到晏樓會這樣對待黎昭群的護衛……

這般想著，他的目就忍不住往后面被關在車里的阿魚叔等人上瞟。

那些被關在車的人，正是黎昭群的隨從護衛，此時車并沒有裝外廂，把里面的況暴無疑。

阿魚叔蜷在角落，上的傷痕雖已止了，卻依舊目驚心。

縱橫錯的鞭痕中，有些已結了暗沉的疤，有些還在滲，將布衫浸出點點殷紅，他的臉灰敗如土，干裂起皮。

林十靠在車廂另一側，左臂用布條草草纏了幾圈，暗紅的跡早已浸布料，順著胳膊肘往下滴。

他年紀最小，的罪卻不比旁人，此刻雙眼閉，臉白得像紙，不知是昏睡還是疼得暈了過去。

其余幾名護衛也都傷痕累累，有的額頭纏著布條，滲出的漬在眉間凝黑痂。

有的手臂不自然地耷拉著，還有人蜷著按住小腹，子時不時搐一下。

他們的手腳都被鐵鏈鎖著，鐵鏈與木欄撞發出沉悶的響聲，如同待宰的牲畜般任人擺布。

孫念聰只看了一眼，就嚇得臉煞白，慌忙移開視線。

他下意識地攥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若是自己惹惱了晏樓，恐怕下場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怎麼了，阿聰？”晏樓順著他的目瞥了一眼，明知故問道，“在看什麼？”

“沒，沒什麼……”孫念聰結結地應著，聲音發，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哦，你是在看黎兄的隨從啊。”晏樓語氣輕松，“他們子骨都還算結實，就是些小磕小，養幾日便好了。”

黎昭群在一旁聽得心口發，拳頭攥得更，指節“咯吱”作響。

小磕小？阿魚叔前幾日被打得只剩半口氣，林十的胳膊差點被生生打斷，這小磕小？

可他什麼也不能說，只能死死咬著牙關，任由翻涌的憤怒在中翻滾，咬了下。

好在這時，一名探子快馬奔來，翻下馬后快步湊到晏樓旁，低聲音，耳語了幾句。

晏樓聽后眉頭微蹙，轉瞬又舒展開來，笑意依舊云淡風輕。

“前方道上有小山賊設卡，”他轉向黎昭群，桃花眼中漾著幾分戲謔，“黎兄覺得，該如何應對才好？”

黎昭群心頭一。

不清楚晏樓何意？

但他還是強作鎮定：“晏兄麾下護衛眾多，個個手不凡，想必應付這些山賊不在話下。”

“哦？黎兄對我這般有信心？”晏樓挑了挑眉，“那若是真遇上麻煩，黎兄可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這，自然。”黎昭群咬著牙應道。

隊伍重新啟程，不到半個時辰，前方果然傳來一陣喧囂。

十幾個蒙面大漢從山林里猛竄出來，手中刀斧在日下閃著冷，扯著嗓子吆喝：“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為首的大漢滿臉橫，絡腮胡遮住半張臉，聲音得像砂紙磨過木頭：“識相的趕把值錢東西都出來，爺爺們心好，還能饒你們一條小命！”

晏樓的護衛們幾乎在山賊現的瞬間就了。

拔刀的脆響整齊劃一，寒乍起時，配合默契無間。

他們的刀法沒有多余的招式，每一刀都直取要害，凌厲得像冬日的寒風，招招狠戾致命，半分面不留。

只聽兵刃擊聲、慘聲此起彼伏，寒里裹挾著飛濺的花，濺在枯黃的草葉上，目驚心。

那些山賊雖也有些蠻力，耍得幾下刀斧，可在這些久經沙場的兵面前，竟如同三歲孩般不堪一擊。

有人剛舉起斧頭，手腕就被齊腕斬斷，有人想轉逃竄，后心已被刺穿，踉蹌幾步便栽倒在地。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十幾個山賊已倒了滿滿一地。

余下的三個嚇得魂飛魄散，“噗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饒命啊！好漢饒命！”最前面的山賊額頭磕得模糊，聲音抖得不調，“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各位爺，求求您高抬貴手，放小的一條生路！”

“掃興！”

晏樓始終坐在馬車里，連車簾都沒一下，直到求饒聲越來越近，他才搖著折扇，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平淡：“置。”

話音剛落，兩名護衛已上前，刀再起時，求饒聲戛然而止。

整個過程干凈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孫念聰嚇得渾發抖，臉慘白如紙。

他從未見過這般腥的場面，胃里翻江倒海，頭一陣發，差點嘔出來。

這些人簡直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黎昭群的臉比他更難看。

明明對方都求饒了，但這個男人卻還是依舊下令斬殺了那些人。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在這個男子眼中，人命賤如草芥，可以隨意踐踏。

“理干凈。”晏樓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依舊風輕云淡。

“是。”

幾名護衛立刻手清理現場，將尸拖到路邊的山坡下，用枯枝敗葉草草掩埋。

暗紅的跡被沙土覆蓋，很快便看不出痕跡，好似剛才的廝殺從未發生過。

不多時，一名護衛回來稟報：“大公子，已理妥當。”

“很好。”晏樓這才開車簾，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看向同樣從窗口出臉的黎昭群和孫念聰，輕輕一笑，“一點小波折，不足掛齒。咱們繼續趕路吧。”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剛才死去的不是十幾條人命，只是十幾只礙眼的螻蟻。

孫念聰雙發，掀起車簾的手都在發抖。

那些山賊臨死前的慘、絕的眼神在他腦海里反復閃現，巨大的恐懼像水般將他淹沒。

如果自己或是姐姐惹惱了晏樓，下場會不會也是這樣？

黎昭群強忍著心中的憤怒與恐懼，把車簾從孫念聰手里扯落，遮擋住了晏樓的眼神，小聲道：“阿聰，別看了。”

“嗯……”孫念聰聲音抖，像個提線木偶般機械地點頭。

兩人重新坐正，車廂里的氣氛抑得讓人不過氣。

孫念聰在角落，雙手抱著膝蓋，眼中滿是化不開的驚恐。

“黎大哥，”他的聲音細若蚊蚋，“我們……我們真的還能活著到安京嗎？”

黎昭群看著這個被嚇壞的年，心如刀絞。

都是因為他的愚蠢，才讓孫家姐弟卷這趟渾水，落到如此境地。

“會的。”他手拍了拍孫念聰的肩膀，聲音盡量放平穩，“相信我，我們都會平安到達安京的。”

可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面對晏樓這樣的人，他們的生死完全在對方的一念之間。

而這個男子喜怒無常，心思難測，更是讓人難以揣測。

黃昏時分，隊伍抵達一個小鎮。

晏樓安排眾人住進鎮上最好的客棧，還特意為孫秋選了最安靜的房間。

“孫小姐需要靜養。”晏樓對春桃說，臉上滿是關切，“有任何需要盡管開口，不必客氣。”

“多謝嚴公子關心。”春桃福道謝，滿面激。

晚餐時，晏樓邀黎昭群與孫念聰同席。

席間，他談笑風生，言笑晏晏。

“這鎮上的竹桃酒很有名，黎兄不妨嘗嘗。”晏樓親自為黎昭群斟酒，作優雅。

黎昭群接過酒杯，卻沒有喝，只是攥在手里。

“怎麼？黎兄不喜歡這酒？”晏樓挑眉。

“沒有，只是沒什麼胃口。”黎昭群勉強應道。

“那可不行，”晏樓笑瞇瞇地說，“是本錢，黎兄可得好好保重。畢竟，我們還要一起到安京呢。”

這話聽似關心，黎昭群卻聽出了幾分威脅的意味。

他無奈地端起酒杯，抬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