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神玉頷首,亦又飲一觴:“將軍請同飲。”
他的肩膀卻忽然被一只手搭住。
孫尚武喝高了,早把平日里的尊卑之分拋到了腦后。他又是個人,講不來什麼風雅之話,只一臉傻呵呵的嬉笑:
“殿下啊!這喜慶的日子,就應該大口喝酒!”
裴神玉左肩一震,卻仍容不,從容淺酌。
孫尚武見裴神玉不語,以為對方意為贊同,不由更加來勁。他已喝得有些爛醉,一邊攬著裴神玉的肩,一邊湊上來念念叨叨,說些醉話:
“殿下啊,這都快打了一年的仗了……俺都快想死媳婦了。”
他打了酒嗝,又道:“還有俺那閨。”
“一年沒見了,也不知道長高了多。”孫尚武傻兮兮地開手掌,落在虛空,像是在憑空衡量一個小娘子的高:“出門之前,還不過剛長到這里,就一小蘿卜頭。”
“俺那小閨,蠻橫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俺這一出門打仗,沒有老子給撐腰了,若是在外邊了委屈,該找誰去……”
孫尚武越說越是想念,神低落,不由又喝一口,對著壇子直嘆氣。
嘆完了,又是‘砰’地一聲捶桌,憤憤道:“殺千刀的南蠻子,好好的小日子不過,造他娘的反!”
周遭士兵皆驚,裴神玉見此狀,不由覺得好笑。
可雖未曾謀面,他卻也能從孫尚武的話語之中,想象出那是如何其樂融融的一家人。父母恩,小孩也被寵得有些縱。
他不免也有些晃神,回憶起十幾年前。彼時父皇也不過是封地之王,家宴上僅父母與阿妹風酒,與他一共四人。
彼此所間隔不過一桌而已,談吐言笑更是親。
父皇奪位之后,母親了尊貴無雙的皇后,他也了皇太子。后來,父皇慢慢納了許多后妃,宮中也陸續添了許多新的皇子公主,而家宴也了宮宴。
隔著金鑾長殿,他所能見到的父皇隔著冕旒,只覺得遙遠而威嚴。
母后面上的笑容,亦一年比一年淡了下去。
天家之,終究不比當初……
孫將軍同他勾肩搭背,附耳說己話時,卻讓裴神玉不想起兒時,父皇亦曾如此待他。故而他不僅沒有怪罪,反而生出幾分親切。
然而孫尚武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了。
他才嘮嘮叨叨和裴神玉說了一通家中之事,又忍不住開始關心起裴神玉的個人大事來。
“殿下啊,說起來,你也快要及冠了吧。”
“殿下若是有個什麼心儀的小娘子,也該考慮考慮起來了。俺說句真心話,這有媳婦和沒媳婦,可不一樣。
有人熱炕頭啊,嘿嘿,那可是人間一大樂事……”
裴神玉見孫將軍越說越不像樣,耳邊微紅,他不出聲打斷:“玄英,孫將軍醉了,你扶他下去休息。”
玄英早聽不下去了,立時起,冷臉將面通紅的孫將軍半拖半攙著帶走了。
耳邊終于清靜下來。
裴神玉緩緩放下酒杯,可孫將軍的話仍在耳邊未散,他不由一哂,一國太子的婚事,自然不可能由他一人做主。
更何況,他又哪里有什麼心儀的小娘子?
可他腦海之中,沒來由忽又浮現出那一夜夢見的一雙眸眼。明眸純澈,宛如秋水盈盈,他心中一。
裴神玉又好笑地搖了搖頭,不過是一個夢中人罷了。
如何當真呢。
目拂過營煙火連連,元蒿圖喜慶,還派人在鎮上買來了紅燈籠,掛在營地的高樹枝上。
可喧囂熱鬧之中,他卻無端有些孤寂。
已是亥時,軍營之中仍有人在行樂喝酒,準備徹夜不眠守歲。裴神玉卻掛心獨自在屋中的貓兒,便起離了席。
他沿著藩籬在黑夜中緩行,篁夜幽靜,因燈燭都移到了席上,此并未點燈。
方才也喝了不酒,行走之間,醉意上浮。
前卻忽有一陣幽香,朝他面龐襲來,仿佛是子上的氣息。
裴神玉止了步,淡道:“何人在此。”
他視力絕佳,雖夜朦朧無燈,卻仍捕捉到那人的外形廓,是個子,故而沒有厲聲變。
大概幾米之外的人形也滯了滯。
須臾之后,一盞暖黃的燈從樹后緩緩顯現,同時照映出了一張妖冶人的面龐。
“殿下……”
子緩緩抬眉,面帶說還之。
是秦婳。
裴神玉目中有一波。“秦娘子。”
“殿下。”子一雙目在月之下,如池水漾。“殿下可是剛從宴上飲酒歸來?”
“是。今日除夕之夜,秦娘子沒有和其他人一同參加宴飲麼。”裴神玉神如往,清淡如寒月之雪,不為所。
仿佛面對的不是一位絕佳人,只是他麾下一名巡視的普通士兵。
“我沒有心。”秦婳卻搖了搖頭。“時父親早逝,母親亦離我而去,是叔父一家養我長大。可如今不幸與親人離散,我也不知他們可還平安,又在何方。
“本是團聚之日,我卻覺得不過寥落惆悵罷了。”
眉凝憂傷,楚楚人。
裴神玉凝視著子面上傷,話語輕落。“秦娘子該想些開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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