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瑞雪兆年。

紅墻綠瓦上鋪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樹枝也被彎，西殿庭院里的綠植都被搬到了廊下，侍們穿著喜慶的冬，頭上戴著花，剛從王忠手里領了年初一的紅包賞錢。

西殿里兩位主子都未起。

被窩里的湯婆子不知何時被踹到了地上。

宋稚綰冬日里素來怕冷，可只要邊有個氣方剛的火爐子，被窩里比湯婆子捂著還暖。

昨夜里和蕭懷瑾干了一架，回來的路上便睡著了，睡了半宿，許是子在雪里滾過不舒坦，蕭琰又抱著人去湯池里洗了一遭。

從湯池里出來后，夜已經深了，四都靜。

宋稚綰耳朵尖，聽見了殿外噼里啪啦的炭火聲，出去一瞧，竟是守夜的侍侍從在用炭盆烤紅苕芋頭吃。

最后又被捧了兩個紅苕芋頭回西殿。

吃了一個，便靠在蕭琰懷里睡著了……

許是惦記著今日是大年初一，宋稚綰比往常醒得早一些。

掀開眼皮，床邊的金閃得差點兒睜不開眼睛。

瞇著眼看了看床邊那金閃閃的大，還沒瞧清，轉頭又埋進后人懷里，哼哼唧唧地撒著。

“太子哥哥，那個丑東西是什麼？”

蕭琰挑了挑眉，抬頭看了一眼：“這是孤給今今的歲錢。”

特地找工匠打造的，圓潤可，哪里就丑了？

聞言，宋稚綰了眼，再次轉頭看去，這才瞧清那只大竟是只金餃子，足足有臉盆大，圓鼓鼓的，像肚子里的餡快把皮撐破了似的。

也不知曉要幾人才能將此抬。

自從宋稚綰在東宮里過的頭一個年初一時提過要金元寶當歲錢。

而后幾年，蕭琰給的金元寶一年比一年大，到去年的時候，宋稚綰已經快要搬不那只金元寶了。

于是便嘟囔起來：“年年都是金元寶，一點兒新意也沒有......”

今年可好了。

不是金元寶，是金餃子。

“太子哥哥，”宋稚綰有些茫然，“為何是金餃子？”

這一問，蕭琰便知曉定是又忘了，只好耐著子道：“孤前些日子問過今今年初一想要什麼，今今自己說想要餃子的。”

惺忪的雙眸眨眨，似乎終于想了起來。

那時二人在床榻上鬧了許久，那一問，是蕭琰抱著人從湯池出來時問的。

宋稚綰迷迷糊糊，累得手都抬不起，只記得從前在北疆時的年初一都是吃餃子，便隨口一答。

“要餃子......”

此時看著那只金燦燦的大餃子，宋稚綰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要吃餃子，不是這個餃子......”

蕭琰將笑得發抖的子撈回懷中，朝那鼓鼓的雙頰親了好幾下：“吃的餃子也備好了，今今想要什麼孤都給......”

“那我要天上的月亮……”

“嗯，那孤人在庭院里修個大池子，這樣月亮就掉進池子里了……”

——

過了初一便是十五。

新歲接著新婚，宮里上下都忙得不可開，可卻無人有一句半句的怨言。

差事辦得好了，皇上賞完太子殿下賞，若能到太子妃面前當差臉的，還要再拿上一份厚的賞錢呢。

這樣的差事若是能上個三兩回，等到了出宮的年紀，都能回鄉置鋪面宅子了。

宋稚綰這些日子也不出宮了，就在東宮里和淑華說說己話，繡些個喜慶的小福包。

公孫府的人來過幾回，葉竹君問了大婚的事宜，又問了到時接親，是回宋府還是公孫府。

雖說一直以來都是住在東宮里的，可這畢竟是大婚，一切都得按著規矩來。

既姓宋，那自然是要回宋府的。

蕭琰一早便派人在宋府打點好了，到時高堂便放大將軍夫婦的靈位。

公孫府自然是沒異議的，可葉竹君不免多問兩句：“拜靈位，朝中大臣會同意此舉嗎？”

宋稚綰嫣然一笑，拍了拍葉竹君的手：“二舅母放心，自是無人敢多說什麼的。”

宋府一門上下連同旁支都獻在軍中，犧牲在北疆的土地上，拜個靈位怎麼了？皇上太子連同武們都是毫無異議的，其余的文又敢多說什麼呢？

“不過，”宋稚綰笑看著葉竹君，“到時還得舅舅舅母們帶著曾祖母和表哥表姐去給我撐撐場面。”

葉竹君連連點頭應下：“自是要去的，可撐場面好說，若要攔太子殿下接親，咱們可就不敢了。”

“不用攔不用攔……”

若真到了那日，只怕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太子哥哥。

——

大婚在即。

惠貴妃怕宋稚綰年紀小，難免會心不安定，便日日都趕蕭淑華去東宮里陪著宋稚綰說話。

每日心六宮事宜之余，還不忘問上一問：“太子妃今日心如何？”

蕭淑華被問得煩了：“我覺得綰綰好得很，吃了睡睡了吃，前日還來叮囑，說婚服如今不可改了，這段時日莫要吃圓了，以免到時穿不進婚服……”

仰躺在榻上，想起近日的所見所聞，喃喃道：“而且，我覺得皇兄才是張不安的那個……”

蕭琰這段時日連早朝都不上了。

每日召來大婚所經手的相關員人手查問一遍，時不時又坐在求闕堂里不知在冥想著什麼。

就連蕭淑華和宋稚綰在一塊時，也總能瞧見他突然從求闕堂尋了過來。

有時什麼也不說話，定定盯著宋稚綰看了兩眼便走；有時會走到宋稚綰旁，問不不；有時甚至把蕭淑華打發走，他則抱著人回寢殿……

也不知在干什麼……

聽說近日東宮還頻頻傳太醫。

蕭漠承和惠貴妃原本還張得不行，生怕是宋稚綰子有何不適。

沒想一問，竟是太子。

這可見，蕭琰這些年傳過太醫的次數屈指可數。

蕭漠承來張院判回話，一問才知曉，說是太子憂思過度，才犯了頭疼病，這病倒是無大礙，只要心緒放寬些便可解了。

蕭漠承惦記著兒子，便把人到了養心殿。

父子倆難得耐著子坐在同一說話，蕭漠承遣走下人，親手給蕭琰倒了杯熱茶：“一路風雪走來，先喝杯茶祛祛寒。”

蕭琰眉間略有疲憊之意，可瞧著神倒也不算差。

他端起茶，不不慢喝下一半，才開口道：“父皇召我來所為何事？”

蕭漠承沒有坐相地靠在榻上，懷里揣著個手爐，聞言無聲輕笑。

看吧。

當老子的想關心關心兒子，兒子也要問你有事沒事。

“無事，”蕭漠承笑著搖頭，“朕聽太醫說，你近來子不適，朕想著還有半月便到大婚了，一應瑣事朕都盯著呢，你不必如此勞。”

這話蕭琰聽著也頗為新鮮。

往日里都是蕭漠承把折子丟進東宮的，如今又說讓他不必太過勞。

但到底是一番好意，蕭琰也不駁他：“不是什麼病，太醫也只開了安神藥而已。”

話落，蕭漠承點了點頭。

殿中陷一片靜謐。

蕭琰也并未像往日那般急著走，而是端起剩下半杯溫茶，一口一口喝了起來。

蕭漠承看了兩眼，生怕他喝完茶就要走，眼見著蕭琰放下茶杯，他立馬端起茶壺續了上去。

“說來也好笑，”蕭漠承突然想到些什麼，倒著茶驀然笑出聲，“當年朕同你母后大婚時，也像你如今這般，甚至比你還要張許多。”

這話難得勾起了蕭琰的興致，他看著杯中的茶煙，問道：“為何？”

許是憶起往事，那雙歲月滄桑的眼眸中多了幾分彩。

“當年朕與你母后見面時，常常都是朕去翻墻，后來便在宮外買了宅子，每月與你母后見個三五回，可三五回哪夠，哪像你如今日日都能和宋丫頭在一塊。”

“可后來三五回也沒有了，先皇發現了朕在宮外的宅子，便下令把宅子封了，說朕這般于子的名聲不好。”

“后來大婚在即，你母后更是連門都不得出了，朕記得那會有足足五十三日沒見。”

五十三日。

蕭琰想都不敢想。

自打那日聽見說，大婚的前三日宋稚綰便要回宋府居住，且二人不得見面時，蕭琰就犯起了頭疼病。

三日他都不住，五十三日他怕是能把宮門都給拆了。

知子莫若父。

蕭漠承邊說著，邊瞥了眼自家兒子那眉頭皺的神，便知曉自己是說對地方了。

若是心中掛念，便是一日不見也覺得如隔三秋。

五十三日……

他如今已經二十多年沒見則君了。

這般的相思之苦他已經熬過了數個日日夜夜，如今他和則君的孩子，還在為區區三日的暫別而苦惱不已呢。

蕭漠承的笑意中藏著無奈，繼續說道：“后來朕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又去翻了墻見你母后，你母后便說，若朕連這區區幾日的暫別之苦都熬不住，又怎能現出朕想娶的決心呢？”

蕭琰松開的眉頭又再次蹙：“可正是想娶所之人的決心急切，才覺得暫別之苦煎熬萬分。”

蕭漠承何嘗不懂他的憂愁。

“可琰兒，這一路都走來了，難道還差這區區三日嗎？”

還是這小子比他當年福太多了。

連妻子都是自個兒親手帶著養大的，朝夕相、知知底，兩人幾乎從未分別過。

要不然如今也不會被這區區三日給難倒。

蕭漠承抬眼看著蕭琰那了松、松了的眉頭，知曉這事還得宋稚綰親自來勸才行。

好在他有先見之明，使了一招調虎離山之計。

想必蘇茂現下已經到東宮了吧……

殿中再度靜謐下來。

蕭琰喝完手中的茶，又看了眼窗外大雪紛紛、白茫茫一片的天，垂首低聲道：“若兒臣不那麼心急，把日子選在開了春后，想必便沒有如此大雪了。”

這雪還不知要下幾日。

蕭漠承聞言是又氣又好笑。

當初這小子抓著司天監一遍一遍地觀天象算吉日，生生半年的婚期猶嫌太久，如今眼看著到婚期了，才知曉自己太過心急。

可下雪又如何呢？

他這個當父親的，便是大婚那日大雪擋道，他親自扛著鐵鏟去宮道上鏟雪，也要讓大婚順順利利地辦。

“這你無需憂心，朕自會為你平一切阻礙！”蕭漠承難得有在兒子面前表現的機會，“天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宮歇息吧，莫要多想了。”

“有朕在，必然保你大婚一切順遂。”

蕭琰從前從不覺得蕭漠承是個靠譜的父親。

可不知為何，今日聽了這番話，心頭的愁云卻不知不覺間消散了許多。

蕭琰緩緩舒了口氣，起行禮：“那兒臣先回宮了。”

蕭漠承揮了揮手，一個沒拿穩，手中的小手爐骨碌碌地滾到了底下，他正想彎腰去撿，另一只手比他的作更快。

那只小手爐遞回蕭漠承手里。

蕭琰一垂眸，搶先眼的是蕭漠承頭頂上的一縷銀，藏在一眾的黑發中若若現。

蕭琰形頓了頓，但又很快恢復如常，像是沒有瞧見一般。

他沉默著。

可臨走到殿門，他又突然回頭：“兒臣的婚事勞父皇心已久，待大婚過后，父皇便歇一歇吧......子要。”

他最后四字說得極為別扭。

說完，也不等蕭漠承反應，殿門“砰”地一聲，人便沒影了......

沒一會兒。

去東宮傳話的蘇公公回來了。

蘇公公一進殿門，瞧見的便是坐在榻上，捧著個手爐淚流滿面的蕭漠承。

“皇、皇上！”蘇公公嚇得手里的茶壺摔碎，“您這是、這是怎麼了？！”

蕭漠承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抑：“琰兒、琰兒......”

蘇公公急得想跳大神：“陛下，您口氣兒好好說。”

“琰兒他……終于會關心朕了！”

蘇公公愣住。

哪有父母親不想孩子跟自己親近的呢？更何況還是自己最疼的孩子，皇上也是“苦盡甘來”了。

蘇公公也跟著抹了把淚，正想開口。

卻見蕭漠承拿龍袍了淚，邊哭邊笑道：“蘇茂，朕就說把白發出來有用吧，朕方才故意把手爐扔到地上，琰兒定是瞧見了的……”

蘇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