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
謝珣原本對那盤山海兜并沒有什麽興趣, 只是見接連吃了三個,神頗為容的樣子,便也生了幾分興趣,于是便筷夾走了最後一個。
誰知那雙清瀅澈的眸子也追隨了過來, 眼地看著, 咬著委屈著, 朝霞映雪的臉上就差寫上一個“饞”字了。
角不自覺勾起,罷了, 這山海兜本自己本也是可吃可不吃, 既然想吃,便給好了。
于是已經夾到面前的山海兜, 越過半張桌子的佳肴, 準備放到面前的盤子中。
孰料下一瞬, 竟張開了,眨著眼睛等著他。
手上作一頓, 原本已經懸于空盤之上的筷子再沒繼續往下落, 隨即緩緩上移, 終將銀筷那端的山海兜送進了的檀口之中。
姜荔雪咬住的時候, 臉也跟著紅了。
方才在幹什麽?
怎麽能張開讓他喂呢?
分明他筷子移來的方向, 是想要將山海兜放進前的盤子裏的!
好尷尬,好想逃。
方才還鮮無比的山海兜, 這會兒咬在口中卻如燙口的山芋一般, 吃也不是, 不吃也不是, 含在口中更不是……
默默轉過臉去, 味同嚼蠟一般,嚼了幾口便咽了下去, 而後擱下筷子,低著頭不好意思看他,t小聲道:“殿下慢用,我吃好了……嗝!”
糟了,方才吃得太快,打嗝了。
蘭英忙給添了半碗湯,一邊打嗝一邊喝,半碗之後還在打嗝,便又喝了半碗。
委實有些撐著了。
謝珣很快也用完了膳,見他擱下了筷子,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正要與他說自己想回房間休息,他卻先與說話:“可還好?”
“已經無礙了,多謝殿下關心。”
“那就好……”
“殿下我……”
“這會兒不熱,孤陪你去花園走走……”
嗯?
陪去花園……走走?
作甚?
他今日怎的這般反常?
先是準備喜歡的飯菜,這會兒又主提出陪逛花園,莫非是有話要與說?
難不是要與說休書的事。
定然是的。
他現在就要趕出宮,這頓飯便是他們二人的散夥飯。
姜荔雪心中一時百集。
沒想到期盼了那麽久的事,這麽快就要實現了。
可這是否意味著祖父的罪名已經做實了?也不知姜家現在如何了?
心中起起伏伏不能平靜,可也多了幾分釋然。
做錯了事就是要接懲罰的,就像被太後罰跪時,能坦然接,祖父當初在做錯事的時候,也該想到東窗事發的那一日,要面臨什麽樣的結果。
日共火雲消退,一勾淡月懸于天際,清風一過,拂過角沒低花修竹之中,花香更甚,令人神清氣爽。
謝珣與姜荔雪并肩在花園中,察覺邊的人緒似乎并不太好,甚至有些張,時不時瞥他一眼,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大抵是他今日主與示好,驚著了吧。
其實他只是方才見似乎吃多了,單純地邀出來散步,消消食罷了。
既然決定要接納為自己的人,自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一直由主,自己也該多拿出些時間來與培養才是。
說來也奇怪,以前與他單獨相時,總是百般示好,千般撥,怎的今日給了這樣好的一個機會,反倒矜持起來了。
莫不是還在因為他不肯幫姜家而生氣?
法不容,此事還是要與說清楚的。
“姜尚書的事……”
他偏過頭去看,邊的人立即迎上了他的目,眸中頗有幾分期待的樣子。
果然還是想幫姜家的。
心中雖有幾分不悅,但還是與娓娓分析道:“人證證基本已經坐實了,你的祖父確實與戶部盜銀案有關……”
“以目前的形式來看,尚書一職自是保不住了,但好在姜尚書并未直接參與盜銀,而是知不報,若能追繳回全部的庫銀,或能免去牢獄之災……”
只不過如今仍有三百餘萬兩的庫銀至今不知所蹤,這筆銀子補不上,姜尚書怕還是在劫難逃……
“祖父的罪,可會殃及家人?”姜荔雪問他。
“嗯。”這是自然。
“我們也要跟著坐牢嗎?還是會被流放?”
謝珣瞥了一眼邊這個法盲,道:“沒到那種地步,譬如你大哥姜晏殊,原本蒙姜尚書庇蔭要仕的,日後怕是不能了。”
“還有呢?”
“還有你的父親,當時能皇城司也不得姜尚書從中斡旋,如今他在皇城司的日子怕也是不好過……”
“還有呢?”
還有……
謝珣轉頭看向:“你究竟想聽什麽?”
“我日後便是罪臣家子了,日後是不是沒有資格再侍奉殿下了?”姜荔雪擰著帕子道,“那封休書……殿下打算何時給我?”
謝珣眉心微蹙:“怎的又提這個?”
姜荔雪見他皺眉,想起前幾日提這件事的時候,他誤以為是在威脅他,于是立即解釋道:“殿下,我不是要用此事威脅你,我知你不喜歡我,留我在這裏也不過是看在皇後娘娘的面子上罷了。這兩個多月對你多有打擾,我心中也很過意不去,我會去同皇後娘娘解釋清楚,表明是我主離開殿下的,讓皇後娘娘莫要怪罪殿下……”
謝珣看著投過來的真誠的目,察覺到不僅不再稱呼皇後為“母後”,甚至在他面前也不再自稱“妾”,隨即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好似自那日下|藥一事後,就已經不再這麽稱呼自己了。
先前還以為是在用這件事威脅他,如今看來,大抵是因為家中即將落魄,擔心日後沒有娘家倚仗會在宮中欺負,所以才想要離開他罷了。
而後便想通了今日在祥福宮中罰一事,明明可以與太後據理相爭,卻不敢為自己辯解,是因著沒了倚靠,所以只能委曲求全地著,若非他中午趕過去,怕是要跪上一整日。
其實倘若沒有那日在浴桶中發生的事,他或許真的就應允了。
可如今兩人之間已經算不上清白,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對負責,日後若因為沒了娘家倚靠而擔憂度日,他多護著幾分就是了。
“休書的事,日後莫要再提了。”擡手拂開橫斜過來的竹子,他說,“日後安分守己,孤自不會虧待你。”
姜荔雪愣在原地:這怎麽和預想的不一樣啊?他不休了!為什麽啊?
謝珣松開被他拂著的竹子,但見傻站在原地不彈,若一松手,竹子剛好會打到,于是給了一個眼神,讓先過去。
姜荔雪還沉浸在不能離宮的悲戚中,雙目空空地看著他,并未會意他遞過來的眼神。
謝珣見還是不,些許無奈後,手牽住了,拉著繼續往前走去。
掌心的小手,水一樣,更有幾分如水的涼意。
握在他溫熱的手心裏,竟覺十分舒適。
索便沒放開,牽著穿過竹林小徑後,往清臺的方向走去,那有一片荷塘,這幾日蓮花徐徐綻開,正是賞蓮的好時候。
因著夏日蚊蟲多,清臺四周圍了層薄紗,隨著夜風輕輕拂,恍若漾開的雲煙。
有清越的琴聲自紗帳中飄逸而出,似山澗中幽泉流水,潺潺輕語。
不曉得是宮裏的哪位主子在此賞花聽曲。
謝珣正打算換個涼亭時,臺邊值守的宮人瞧見了他,閃了紗帳,不消片刻便有一道倩影走出來,雀躍著喚他:“皇兄……”
是昌寧公主。
既是在此,便沒什麽好避諱的,謝珣這便帶著姜荔雪往清臺去了。
“皇兄今晚怎的有雅興出來賞花?風寒可是好利索了?”昌寧興沖沖地與他說話,“瞧著面應該是大好了,我人用冰塊鎮了些荔枝,皇兄可要用些?”
謝珣淡淡道:“嗯,好。”
昌寧與他說著話,目不由順著他的肩膀往下瞧,看到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著實驚住了。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便又擡頭笑盈盈地與姜荔雪打招呼:“今年送來的荔枝特別甜,良娣待會兒也要多吃些……”
姜荔雪正要言謝,不妨謝珣先一步說道:“今日不宜吃涼的,人送壺熱茶來。”
昌寧又是暗暗一驚,同為子,自然曉得對方“不宜吃涼”的原因,驚訝的是這件事竟然是從皇兄口中說出來的,且是那般坦然的語氣,似乎兩人已經十分親了。
此時紗帳一,又有一人走了出來。
一月白青蔥輕羅,婷婷裊裊,如同臨水照影的碧綠煙柳,端莊又不失曼妙。
是個人。
姜荔雪見過兩次。
一次是在賞花宴,一直陪伴在昌寧公主邊。一次是在李侍郎的生辰宴上,與李筱兒一起獻藝賀壽。
“玉綾見過太子殿下,見過良娣……”
徐玉綾,當今徐閣老的孫。
遙想第一次見之時,五姐姐曾在耳邊叮囑,說徐玉綾的祖父閣之後便高了們祖父一頭,後來宮為良娣,才讓祖父又占了上風。
如今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們姜家眼看著風雨來,大廈將傾,而徐家依舊如日中天,無人可擋,日後姜家再也無法與其攀比了。
只不過此時仍是良娣,徐玉綾見到仍要恭恭敬敬向行禮。
謝珣不知徐玉綾竟在宮中,于是向昌寧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昌寧親昵地挽著徐玉綾的胳膊,與他解釋道:“皇兄,徐姐姐進宮伴我已有好幾日了,今晚難得天氣涼爽,我們便來這裏賞花,徐姐姐彈琴可好聽了,皇兄快進來聽……”
說著,另一只手便要挽上他的手臂。
謝珣并不配合,反而側躲開的手,拉著姜荔雪先t們走了進去。
昌寧被他冷落了面子,有些不高興地努了努,而後訕訕地與徐玉綾一起進去了。
落座後不久,便有宮端了一壺熱茶進來,置于姜荔雪的面前。
昌寧的面前則是擺了兩碗冰雪小圓子,上面還放著幾顆剝好的荔枝,果晶瑩潔白,散發著淡淡的清甜,很顯然其中一碗是給徐玉綾準備的。
桌上還有一盤未剝皮的,紅皮掛綠,鋪在一層厚厚的碎冰上,用冰鎮過的果子總是格外脆甜。
謝珣自也不客氣,一連吃了三顆,姜荔雪捧著一杯熱茶,無甚滋味地抿上一口,眼地看著他們吃荔枝。
徐玉綾又彈罷一首,才回到桌前,昌寧將那碗未的冰雪小圓子推給了:“快吃,馬上就要融化了呢。”
“多謝公主。”徐玉綾恬然一笑,目若有似無掠過對面的謝珣,而後落在了姜荔雪上,“方才聽聞良娣不適,我聽郎中說過,荔枝有補之效,量吃些對反而有益,良娣可以用茶水將荔枝暖溫些,這樣就不會涼到子了……”
“真的?”姜荔雪其實很想吃,以前在外祖家的莊子裏也種了幾棵荔枝樹,每到時,便帶著蘭英去莊子裏小住,在樹下鋪上一張氈,一邊納涼一邊摘荔枝,每每吃得上火,裏長泡也還是忍不住想吃。
“是真的,良娣若不信,可著人去太醫院問問……”
雖然對于突然散發的善意,姜荔雪覺得意外,但見神坦誠,淡然自若,左右也不會當著謝珣的面害自己,姜荔雪便也接了的好意。
杯中還剩半盞熱茶,了一顆荔枝置于茶中,安靜等待。
昌寧不由誇起徐玉綾來:“徐姐姐不僅琴彈得好,還博聞強識,知曉好多事……”
“公主過獎了,我也只是略通琴藝罷了,”香靨凝,眸帶著幾許崇拜往謝珣看去,“倒是聽聞太子殿下文武雙全,琴棋書畫皆有所,不知玉綾方才所奏,殿下聽著如何?”
“尚可。”謝珣隨意回應了一句,面上無波,餘卻瞥見姜荔雪在那顆荔枝。
圓滾滾的荔枝只有一半泡在茶水中,另一半浮出水面,被用白的指尖一,便翻了個,另一半沒水中。
看來是迫不及待想吃了。
真是個饞的。
徐玉綾見謝珣眸中漾出些許笑意,便又繼續說道:“多謝殿下贊賞,不知日後玉綾可有機會向殿下討教琴藝?”
謝珣這才將神思從那顆荔枝上收回來,眸中笑意消失,只剩一片清冷,和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
“孤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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