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抓心撓肝
桑榆來的時候,見喜在廊廡邊和一只鸚鵡逗趣。
天兒格外湛藍,微寒的灑落下來,在廓上描了一層淡淡的金,發帶被風吹得飄起來,在頭頂打了個旋,又輕巧地落下,擋住了半邊臉頰,有種若若現的靈鮮活。
“今日沒人約你看戲聽曲兒麽?”
桑榆把藥箱扔給府中的丫鬟,走近到跟前蹲下來瞧那只鸚鵡。
頭頂一撮黃,背上大片的波浪線般的斑紋,兩只眼睛滴溜溜的,小黑豆子似的。
見喜嘆了口氣道:“你可不曉得,昨兒在知雪園遇上刺客了,險些就丟了小命,那幾位夫人也嚇得不輕,這兩日怕是又出不去了。”
桑榆睜大了眼睛,訝異不已,手就去探的脈搏:“那你上可有傷?”
這話問下去,便覺得多餘了。
真了傷,還能今日才優哉游哉地進府?若不能三更半夜火急火燎起來,這提督府都得改名換姓了。
見喜輕哼了聲,“我當然沒事,我還跟那夥賊人說話逗樂呢,把他們忽悠得團團轉!何況我家廠督多威風啊,自然能將我護得好好的。”
桑榆在心裏哀哀一嘆,有時候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控人心的力量。
籠中雀做久了,便是想飛也飛不高,這丫頭何嘗不像這只鸚鵡,提督府就是金籠,只能靠著腳底那棲木站直子,看不見外頭的廣闊天地,還告訴自己是被寵在掌心。
可憐可嘆吶。
見喜手去鳥喙邊的小絨,樂得咯咯笑:“啾啾快點兒,背首詩來聽聽。”
“啾啾”是見喜給鸚鵡取的名兒,因為這只鳥兒大早上開始就只會啾啾,一直到現在都沒見它真正說句話。
逗了大半日,見喜癟了癟嚇唬它道:“廠督可是要你教我背詩的,你不說話,回頭我可要告狀去啦。”
鸚鵡轉頭似乎不大想搭理,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不為難你啦,來說聲‘見喜發財’聽聽?快,說見喜發財。”
長棟正往庫房去,經過院門口恰好瞧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了笑,走上來道:“夫人想讓它說什麽?不如讓奴才試一試。”
見喜驚喜地擡眸:“你還會這個?”
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長棟手裏,長棟了一枚湊近,鳥喙如彎鈎般靈活地一點頭,將那枚瓜子仁擒到口中慢慢咀嚼。
見喜只知他平日裏聲音有些尖細,卻沒想到他還能模仿鸚鵡的聲,“唧唧啾啾”學得惟妙惟肖,那鸚鵡仿佛看到同類,調轉了目“嘎嘎”兩聲回應他。
長棟掐尖了嗓子如同唱戲道:“紅豆生南國——”念起這句詩來抑揚頓挫,尾音拉得長長的,甚是好聽。
那鸚鵡似乎應到什麽,烏亮的眼睛朝他眨了眨,見喜終于看到點希,可鳥兒仍舊不吭聲。
長棟又念了一遍,往它裏塞了顆瓜子仁,它這才悶悶地出了聲,“春來——發幾枝——”這聲音別別扭扭,甕聲甕氣的,可細細聽來別有一番樂趣,竟果真將一句詩完完整整地念了出來。
見喜高興得拍手,“好聰明呀!沒想到它還真會背詩,廠督誠不欺我。”
長棟轉過頭來笑了笑:“夫人在屋裏若覺得煩悶,奴才給您找些有意思的東西玩玩。”
他站起,手中紅木匣似有鈴作響,連籠子裏的鸚鵡聽到都興地喚起來。
“您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鈴鐺嗎?我瞧著啾啾很是歡喜。”
長棟手掌一頓,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這……是雲南府的貢品。”
見喜眼睛亮了亮,那定然是寶貝啦,“我可以瞧瞧嗎?”
見好奇地盯著匣子看,堪堪要將眼珠子粘上去了,長棟無奈,只好慢騰騰地彈開銅鎖,裏頭是個板栗大小的雕花金鈴。
在手中搖了搖,啾啾也撲騰著翅膀,跟著後面了兩聲。
金鈴似乎應到的溫度,在掌心裏輕輕搖著,見喜驚了驚,眼睛瞪得圓圓的,“您瞧我可沒它,怎麽自個晃起來啦?”
長棟只覺嗓子卡了東西,捂著咳嗽兩聲,努力解釋道:“夫人不知道,這鈴鐺看著小,實則大有乾坤,裏頭注靈,遇熱便能四滾,您握在手裏試試。”
見喜攥了拳頭,又松開瞅了瞅,“難怪,我瞧著裏頭是點斤兩的,這是什麽寶貝嗎?”
一個小金鈴而已,可瞧長棟的臉似乎不大對。
長棟額角都出了汗,撚著袖口了,“這勉子鈴也算不得寶貝,就看怎麽用了。”
說完他臉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自己兩個耳刮子,他這麽說夫人也不明白呀。
見喜眨了眨眼睛:“這是底下的老爺送給廠督的嗎?用……是怎麽個用法?”
長棟正想著如何解釋,見喜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這是鎮宅辟邪用的吧!我明白了。”
搖頭晃腦地回憶著,“從前在承恩寺的時候,我瞧著那些家夫人還專門去寺裏求呢,金洩土氣,都說這東西能克五黃煞。咱們寺的檐角下都掛著呢,還能修養。”
長棟了把汗,就這還修養呢,這分明就是完全反著來的。
見喜仔細端詳著鈴鐺上的花紋,若有所思道:“既然是雲南府上貢的,想必是拿到寺裏開過的,否則這小小鈴鐺怎麽值得千裏迢迢送過來。”
長棟越發啞口無言,又覺得赤//地說出來不大好,這還有外人在呢。
桑榆冷不丁被長棟瞧了一眼,有些不著頭腦,籲了口氣,撣了撣胳膊上的灰塵,垂頭去看那只鸚鵡。
聽到鈴鐺的聲響,小鸚鵡就興得嘎嘎。
見喜不舍地握著手裏的鈴鐺,忍不住向長棟道:“咱們也不知道五黃煞在哪個方位嘛,不若這鈴鐺借我逗鳥玩幾日?我到溜達,說不定真能將府中的煞氣給鎮下去。”
長棟:“……”
梁寒回屋的時候,見喜伏在桌案上,手裏提著鈴鐺輕搖輕晃,那鸚鵡昂著頭撲上來咬鈴鐺,紅喙才到鈴鐺面,便擡起手腕將鈴鐺提起來,鸚鵡死活夠不著,不依不饒地撲楞著翅膀。
幾個愚蠢的作,竟能逗趣那麽久,有時候梁寒實在擔心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就連他回來了,都未曾出來迎接。
連擡頭他一眼都不願了嗎?
昨兒在床上的時候信誓旦旦地保證要哄他高興,這才過去一日全都忘到狗肚子去了,呵。
他臉黑了黑,目落到那只鸚鵡上。
花裏胡哨,怪聲怪氣,真不知那些員怎會喜歡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其實細看來也不覺得多漂亮,底下人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瞧著不過如此。
若是讓養只吃人的鷹隼,這細的手指頭怕是早就不在了吧。
他冷笑一聲,見喜這才聽到聲音擡起眼眸,“廠督回來啦?”
他不聲地走過去,瞥了眼桌面,瞧見他寫過字的那張開化紙上竟鋪了一盒剝好的榛果,在他寫了好幾遍最後稿的那個“喜”字上面。
面驟然一沉,他角勾起來,眼裏的涼意看得人汗倒豎。
可早就見多識廣了,渾不在意,橫豎他也從沒個好臉。
把他的手從後腰拿到跟前來,將小金鈴放在他掌心,笑意盈盈道:“廠督,這鈴鐺好神奇,您一試試?”
他垂眼端詳著那鈴鐺上的雕紋,眸瞇了瞇。
不曉得這是什麽東西麽?還大大咧咧地拿在手中把玩。
他手掌一向冰涼,那勉子鈴落在他手裏當即冷靜下來,仿佛轉累了似的。
見喜心裏著樂,廠督好沒用呀,連個鈴鐺都不喜歡他。
他角噙著點笑意,擡手攬過那截細細長長的脖頸,將帶至跟前來。
後脖那種冰冰涼涼的,讓忍不住輕輕一。
他手指很長,指尖繞過來擡起下頜,得不得不擡起脖子與他對視。
心髒突突地跳著,一張小臉對著他,不由分說地面紅耳赤起來,有點公開刑的意思。
暗黃燭火下的一雙眸,帶著點約和迷離,不知道是眼前迷失一片,還是那雙眼本就脈脈含,竟然分不清楚。
像是被他下了藥,整個人昏昏沉沉,東不著邊西不著際。
倏地,一個圓碌碌、冰涼涼的東西落後脖的領裏,順著背脊骨飛快地下去,還未等反應過來,那東西已滾落至腰間。
這才猛地驚醒過來。
他……他竟把鈴鐺放到裳裏頭去了?
冬日的襖子并不寬松,恰恰好的擁,連帶著上的熱氣包裹,很快便給了那鈴鐺輕歌曼舞的可乘之機。
向來不得疼,也不得。
小小的一顆鈴鐺,在腰間最不得的地方震,那種說不出不得的麻之,將滿的皮疙瘩通通調起來。
“廠督……好呀。”
難得不行,子輕輕地搖著,想要手去撓,可雙手才一擡起,就被他擒到側錮住。
那種抓心撓肝的覺,讓忍不住嚀出聲。
一委屈難熬,就紅了眼眶,杏眸漉漉地看著他,嚨裏發出靡靡的音。
他將另一手騰出來握住下頜,角翹起,眉眼譏誚:“這點都不住,往後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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