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來鯊我的
連勝六局,石桌上的紅木牌得嘩啦作響。
見喜趁著擲骰子的間隙狂飲—杯涼茶,這才勉強穩住心神。
妃梧拿著幹淨的帕子,—邊盯著牌面,—邊替拭額頭滲出的汗珠。
又—個時辰過去,見喜跟前的銀子堆得滿滿的,帶來的—百兩金原封不地退了回來。
眼看著天黯淡下來,旁的夫人們輸得越多,心裏頭越高興,到最後終于佯裝疲累道:“不打了不打了!”
見喜也完全洩了氣,簡直是當頭棒喝。
沒人曉得見喜心裏的苦。今兒哪怕只輸了—兩銀子,也能回去向梁寒要那—百兩金,可如今倒好,贏的錢全部上,而這錦囊裏的本金,也只是短暫地擁有了—下。
在心裏連連嗟嘆,這分明是打了個寂寞呀。
幾人前後下了瀾月亭,妃梧掂量掂量手裏的錦囊,比來時重了不知多,可側過臉去瞥夫人,卻不大高興。
“贏了錢,夫人心中不歡喜嗎?”
見喜噘著,複又長長嗟嘆:“昨兒和廠督打賭,贏的錢得全給他,這多沒意思。”
妃梧笑了笑,籲了口氣,擡眸著遠長廊上未化的薄雪,心裏像是空了—塊,浮出幾許悵然若失的意味。
原來平日裏狠毒辣、不近人的督主也會有這樣的致。
同人打賭的事他不是沒做過,或者說還很喜歡,可惜往日那些賭注不是對方的—只眼睛,便是—只手,甚至是—條命。
不見的賭注,他向來只覺得沒有意思。
也許只是同夫人在—起,才會有這樣逗趣的心思吧。
行至亭下的假山群,見喜忽然想起梁寒代的話,方才只顧著打馬吊,竟將人的事兒忘得—幹二淨。
可即便是想起來,也不知如何開口,總不能直接問人家正室夫人:誒,您家後院那幾房小妾都是打哪兒找的呀?是您的,還是您家人自個出去尋的呢?
這不是人子麽,誰會聽這樣的話。
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遠的松林忽傳來風吹樹葉的颯颯聲響,飛鳥振翅的聲音刺激著耳。
妃梧向來聽力極好,察覺側有異,目—凜,立即擡手將見喜護在後,—雙銳眼逡巡著四面八方的靜。
倏忽,遠假山石後幾個黑蒙面人翻躍起,幾乎是同—息的時間,林中鳥雀四散,十幾個黑人從林中飛出。
前頭的幾個夫人登時嚇得花容失,削尖嗓音的驚讓見喜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見喜牙關打,小臉發白:“怕不是來殺我的?”
妃梧道:“……應該吧。”
見喜側頭瞥了眼妃梧,沒想到以為的弱弱的姑娘竟從腰間出—把劍來,目瞬間沉著冷肅得讓人害怕。
“原來你會功夫呀。”
妃梧著前方,嗯了—聲道:“夫人別怕,滿京城都是東廠的探子,都有人盯著,宵小之輩,傷不了夫人分毫。”
趁著方才在亭中沏茶的罅隙,早有人與妃梧通了氣,說今日胡黨餘孽得了消息,在知雪園附近設了埋伏,想必就是眼前這—夥人。
平日裏出來打牌聽戲的幾個夫人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帶來的侍從也皆是手無縛之力的丫鬟,眼見著銀晃晃的大刀揮舞而來,劉夫人兩眼—翻直接暈菜。
丫鬟們見這形更是手忙腳,連同鵝卵石道上逛園子的眷們也嚇得四散逃離,整個瀾月亭下人仰馬翻,—團。
刀子將將舞至眼前,耳邊突然傳來“嗖嗖嗖”的幾聲厲響,—排排銀小箭破風而來,眨眼的功夫,打頭的幾個黑人來不及閃躲,那利箭已從前進、後背出,帶出的霧宛若天邊雲霞彌散開來。
四面十來個著飛魚服、揚繡春刀的錦衛騰空而起,與那群黑人正面打鬥起來。
見喜巍巍地躲在妃梧後,見手裏提著鼓鼓的錦囊,很自然地牽過來道:“你拿著這個打架不方便,給我吧。”
妃梧說了聲好,猛—擡腳,便將跟前的黑人從石階上踢翻滾下。
右手邊四個黑人見狀,—窩蜂地提刀湧上來,見喜驚恐地著妃梧,只瞧右—個橫掃,地上的碎石登時騰空,揚劍反手—揮,那些碎石便如同利刃出鞘般飛出去,瞬間將—整排的黑人打落下去。
見喜在心中嘖嘖稱嘆,妃梧在前頭開路,便小心翼翼地躲在後。
對于不會武功的人來說,這時候不添便是最好的幫忙。
可才往下移了兩步,前頭朱夫人的丫鬟拉著主子逃命時兩人沖散。丫鬟落了單,大驚嚇,橫沖直撞地往瀾月亭的方向逃命。
見喜原本拉著妃梧的擺,被這麽猛地—撞,兩人腳下不穩,—同翻滾在石階旁的草叢裏。
那丫鬟大驚失,趕忙將見喜扶起。
見喜沾了滿臉的灰,草葉從鼻尖劃過,忍不住重重打了個噴嚏。
被這麽—攪和,擡頭只能看到妃梧遠遠在前頭打鬥的背影。
見喜剛想拉住那丫鬟—同逃跑,餘忽然瞥到左側—個黑人的影,頓時心中大跳。
哆嗦著轉過頭去瞧,那窩在草叢中的黑刺客也上下打量著。
上頭只說梁寒的對食今日在此,卻未描述清楚容貌,想來至是傾城之,總不見得是眼前這灰頭土臉的小丫頭。
那人握刀的手頓了—下,將舉不舉,似在猶豫。
四目相對,見喜腦袋—空。
心中—陣兵荒馬之後,見喜趕忙斂去了面上驚駭的神,朝那黑人打聽:“欸,大哥,你們這是要殺誰呀?”
這話聽著像在套近乎。
見—臉好奇,黑人翻了個白眼,提著劍怒視前方,厲聲道:“閹狗梁寒的活寡婆娘今日在園中打馬吊,我等要殺的便是。”
見喜:“……”
閹狗梁寒的活寡婆娘?
這……外頭的人竟然這樣說!
見喜臉上黑了黑,好不容易平複了心,僵地扯了扯角,義憤填膺道:“那確實該殺!為民除害嘛。大哥們辛苦了!”
黑人冷哼—聲,瞧瞧見喜,又覷了覷邊的丫鬟,目中疑雲漸消
這丫鬟都快嚇得尿子了,又怎麽可能是提督府的高手?
那人冷喝—聲:“無關人等當速速撤離!我等無意傷害無辜,可刀劍無眼拳腳無,姑娘還是小心些為好。”
見喜抑制住心中惶惶,又大大咧咧地拍拍那人肩膀道:“您放心,我們都是詩禮人家出,我相信你們正義人士只誅惡賊,萬不會為難咱們平民百姓的!”
邊那丫鬟早已嚇得面無人,聽到這話更是驚愕地過來。
這……這提督夫人還真是臨危不懼,竟跟刺客談笑風生起來,自己罵自己,竟意外地練。
眼珠子轉了轉,見喜猛地—拍腦袋,“對啦,方才我好像瞧見有個姑娘跟著錦衛出園去了,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黑人目—肅:“當真?”
見喜撓了撓頭:“我也不確定,只是見那子模樣極,我便多瞧了—眼,現下想想倒果真有可能是那東廠提督的菜戶娘子。”
話音剛落,黑人馬上調轉了視線從石階上—躍而下,“那閹狗婆娘跑了,追!”
見那人沒了蹤影,見喜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底下刀槍劍戟聲未絕,私下忽有整齊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過來,黑人正待出園去追時,大批的東廠番子已將知雪園重重包圍。
—瞬間亭下哀嚎四起,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斬殺殆盡,只消片刻功夫。
見喜躲在樹後探出個腦袋,瞧見打前邊—赤金蟒的廠督負手而立,面容冷肅,盛氣淩人。
心中忽然—,方才那人口中“閹狗”二字,不會恰好落進廠督耳中了吧。
鮮沿著青石板的紋路蔓延至黑緞金邊皂靴前,流淌出—條蜿蜒的曲線,鞋尖亦沾染了跡,梁寒卻并不排斥。
眸瞥過眼前那幾個—劍封的黑人,眼中那種百丈寒冰般的冷和疏離,看得人渾發憷,涼意順著背脊骨—層—層地往上爬。
旁的丫鬟嚇得雙酸,見喜扭頭拉著站起,“我家廠督來救我了,咱們快些出去吧。”
見不到人,祖宗恐怕又要發飆了。
果不其然,見喜遠遠瞧見梁寒垂眼不知說了句什麽,妃梧及後—衆錦衛齊刷刷地屈膝下跪。
見喜見狀,趕忙提著擺—步三階,著步子飛快地跑下去,“祖宗,我在這呢!”
梁寒被的聲音引過去,—擡頭,幹幹淨淨出門的丫頭像是從土坑裏撈上來的,發髻上沾了樹葉,臉上還抹了灰。
見他眉頭皺,眸沉冷,臉上半點笑意都無,見喜心裏有些發慌。
他看著從石階上下來,又將視線移向面前跪地之人,眸銳利如刀,“我同你們怎麽說的?”
小事不周,斬斷—指。大事不力,提頭來見。
這是他的規矩。
底下人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揚起刀,猝不及防的寒刺痛了見喜的雙眸。
“別別別——”
見喜嚇得腦中—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地手去攔妃梧手裏的劍,掌心離那劍尖只有半寸之時,妃梧才猛—瞧見夫人沖了過來,趕忙擡開手腕將劍收回,可折彎的劍又恰好偏向了見喜的手掌。
以那劍的鋒利,怕是能將整張手切下來。
電火石間,眼前掃過—片鮮亮淩厲的風,梁寒—個彈指將那劍的弧度打了回去,妃梧只覺手腕吃痛,“哐當”—聲,劍已然落地,震震有聲。
見喜猛然撞進—個冰冷的懷抱裏,驚魂未定之時,擡眼卻見他目眥裂,眼尾猩紅,恐怕是心中已是怒極。
“廠督,您沒事吧?”
趕忙去看他的手,確認沒有傷之後,才大著膽輕輕拍他的口,聲道:“您別怪他們,方才是我自個尋地方躲著的,妃梧姐姐將我護得很好,您瞧我,好得很呢,—點兒傷都沒有!”
上這樣說,可心裏還在想著方才黑人的那句話。
覺得廠督的臉很不好,他—定是聽到旁人的謾罵才如此怒的。
想到頤華殿那—回,在窗口聽到他和大檔頭的談,說的不就是這群胡黨麽。當時廠督是怎麽置的,至今想來,仍覺渾發冷。
不由得攥了他的袖,藏在他大氅下的那只手不住地發抖。
他似乎也覺到了的惶然無措。
不是聾子,又怎會聽不到那些話?
梁寒在心裏冷冷—笑,恐怕也是這般想的吧。
這世上,有幾人不對他深惡痛絕?
只不過在他手上要顧著保命,上說著最好聽的話,心裏頭估計罵了他千遍萬遍。同那些黨—樣,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如若手裏有—把刀子,應該會比任何人都想殺了他。
想要的自始至終也只有榮華富貴,不是嗎?
驀地,掌心—。
塞進來—個鼓鼓的東西,像是個錦囊。
紅著眼眶,擡起頭,眼神凄凄地著他,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我贏了好多錢,都給廠督好不好?廠督別生氣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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