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夜深了下來。

被蘭貴人一案耽擱了, 等林聞清和陳霜意出宮回府時，已快到子時。

原是除夕夜，當與家人一起守歲的, 可今日宮宴上陳霜意只來得及同長公主和駙馬打了個招呼, 連話都未說上幾句。

不似往年，一家人湊在一起，圍著炭爐，邊聊天，邊喝著茶吃著點心, 守著歲。

這樣的落差讓陳霜意上了馬車後，一直悶悶不樂的。

而林聞清也一直在回想今晚的事, 一路上也沒多說什麽。

快到秦王府時, 陳霜意困意來襲，想找些話題聊, 問他：“你今日，來的很快，是怎麽找到我的？”

說完，又拉了拉他的袖, 問了句：“蘭貴人的事, 會有麻煩嗎？”

林聞清不聲地看了一眼拉著自己的手，大掌一翻，將的小手握住了。

“你這麽多問題，我該先回答哪一個？”

都說關心則，這話不假。今日宴席上, 他看見陳霜意走了, 連半柱香的時間都不到，他便想去尋。

當時倒不是擔心有危險, 純粹是，他突然覺得一個人坐著，無聊的，他得去尋他的小王妃。

明明，這二十年了，都是如此過來的。

時他沒有母親，便總纏著父親，可老秦王對他并不親厚，更多的時候，是嚴厲的管教與打罵。

他七歲便能騎馬箭，八歲獨自一人在秋獵上獵了只白狐。尋常人家，若是能有這樣的騎功夫，父母不知該如何高興了，恐怕會覺得自家兒郎是武曲星下凡。

可老秦王并不會因為他獵了一只白狐便對他假以辭，更多的，是無窮無盡的嚴苛挑剔。

年輕狂的他，當時高舉著拿著滿皮未有半點傷痕的白狐，興致盎然地騎著馬朝老秦王炫耀。

“父王！你看，兒子給你獵了只白狐，我特意沒有它的子，只了眼睛。這完整的皮，下來給父王做個狐大氅。”

老秦王是怎麽說的？他連眼皮都不曾擡過，只說了句，放那吧。

他的話很冷，好像有一盆冷水，朝著林聞清潑來。

那時的林聞清，還以為自己的父王不喜歡白狐，于是等他再大一點，他又獵了鹿，獵了狼，甚至還捕獲過一頭老虎。

但從來沒有得到過老秦王的只言片語。

漸漸的，林聞清的心，也冷了下來。

他長大了，不再需要任何人從指尖出出來的那麽一丁點溫暖了。

他不需要了。

他可以自己一個人，也活的很好了。

“你在想什麽？”陳霜意將腦袋擱在了林聞清的上，這一夜的顛簸，也著實是累了。

林聞清也累了，他出另一只空閑著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著陳霜意的秀發，淡淡道：“在想，有你真好。”

如果，一直這樣，一直孤一人，一直活在暗夜裏。

他或許不會像如今這般，求待在邊的片刻溫暖。

如果他不曾在暗夜之中，窺探過那麽一縷微，他或許可以忍暗夜。

但來了，在他孤獨晦暗的一生中，灑下了一束，便如星星之火，燎起了他整片荒原。

陳霜意靠在他上，漸漸地，意識開始不那麽清明，但仍舊不忘問他：“你今日，到底如何找到我的？”

馬車的車在長街上滾著，在這靜謐的深夜裏，發出些聲響，長街上空的，只餘車聲的回響。

林聞清低頭，吻了吻陳霜意的發。

“我看見了你留下來的鶴羽，沿著宮道，一一搜查過去的。”

陳霜意昏昏沉沉地轉過臉，瞇著眼睛，看著他：“那麽多宮殿，你一個搜的嗎？”

“你一個外男，怎麽敢的。”

邊說，的頭邊因困極了而不停地點著，最終，靠在林聞清的上，睡著了。

林聞清看著這副模樣，幽深的雙眸暗了下來，薄勾起了，滿眼皆是地看著，幽幽道：“找不到你的時候，我都快瘋了，誰還在意份。”

“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闖了。”

陳霜意沒聽見，倚著他的，睡得香甜，漸漸地連呼吸聲都輕了幾分。

馬車在長街上行駛，漸漸的，周圍開始嘈雜了起來，原本窩在家中守歲的人紛紛走出了家門。

隨著第一聲竹聲響起，長街上的燈，瞬間全都亮了起來。

各家各戶的大門上，都掛著喜慶的紅燈籠，華麗的燈如明珠綻放著澤，映照著朱門上紅底黑字的對聯。

夜幕更深了些，寒風也呼嘯起來，竹聲四起，人聲跟著鼎沸。長街上，很快便湧滿了人，人群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燈火輝煌的長街遙遙呼應著天際的星辰，整條街市，都被點亮了。

喧鬧聲，將陳霜意從睡夢中，拉了出來。

從林聞清的懷抱中翻坐起，挑開了車窗簾，支著下，朝外面看。

“王爺，我能下去玩嗎？”看見好些人在沿著秦淮河放花燈，還有人在河畔放煙火，雜技藝人在空地上搭臺表演，好不熱鬧。

陳霜意玩心大起，著林聞清的袖，搖了搖，眼地著他。

林聞清已經很多年，沒有在金陵城過年了。他印象中的年，也不過是，能與父親同桌吃飯的日子罷了。

原來，年節這日，街上竟是如此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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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陳霜意拉著他袖的手撥了下來，牽在手心裏，點頭回應。

然後又好脾氣地補充了一句：“帶帶我。”

陳霜意的眼睛亮了亮，小狐貍似的朝他眨了一下：“那，我今天帶你好好玩一下。”

時值除夕之夜，大梁風俗，除夕當夜前半夜會在家中與親人一起守歲，待子時過後，便會與親友一同上街游玩。

這一整夜，都是不會睡的。

長街上此時已滿了人，人湧，從長街的西頭一直到東頭，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亮如白晝。

朱雀橋上，來來往往走過不行人，年輕的男們在這一日并不恪守禮節，三三兩兩的走在一起聚在一。

寒風凜冽，但人們的熱不減。陳霜意拉著林聞清的手，開心的在各個攤子前來回走，邊走邊與他分。

“前面有一家酒釀丸子，甚是好吃，我以往每年都要買來嘗嘗。”

“還有東頭那邊，每年除夕都會有個老人家賣親手做的風箏，我去年買了個蜈蚣風箏，可長可長了。”

林聞清也不答話，只低著頭，含笑著。

“還有哦，等會兒會有煙火表演，可彩了。”陳霜意拉著林聞清，跑到了酒釀丸子的攤子前，要了兩碗。

往日裏吃食講究，很會出門在這些攤販上吃東西，但除夕這日，每年都會來。

拿了個湯匙，遞給了林聞清：“你快嘗嘗。”

林聞清不吃甜食，但還是聽話的接過了湯匙，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

“好吃嗎？”陳霜意的眼睛被燈火照的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林聞清也擡起頭，看向，眸暗了暗，結滾了一下，點了點頭：“嗯，好吃。”

有煙火在他們的頭頂炸開，從天而降的禮花，猶如星雨墜落而下。

林聞清了手指，不聲地將手靠在了陳霜意的手邊。

補充了一句。

“嗯。很甜。”

今夜的你，很甜。足以藉我，本孤凄的一生。

陳霜意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眉眼彎彎，整張臉著歡樂。

手，在懷裏了，掏出了一只香囊裏面塞了一枚小小的銅錢，遞了過去。

“諾。這個給你，祟錢，本來是準備宮宴後回府給你的，可是出了蘭貴人這事，給耽誤了。”

“現在，給你，應該也不晚吧。”

林聞清接過了那只小小的香囊，不知在想什麽，低著頭，很久都沒有擡起來。

“你幹嘛。”陳霜意擡手，了他的手。

林聞清仍舊低著頭，低聲說了句什麽。

街上的熙熙攘攘，喧鬧嘈雜，陳霜意沒能聽清林聞清在說什麽。

把腦袋湊了過去，遞著耳朵，又問他：“你剛剛說什麽？”

林聞清也湊了過來，俯著子，在耳邊輕聲呢喃：“明年，還會給我這個嗎？”

原以為他要說什麽要事，不就是一枚銅板嗎，這有何難？

陳霜意想也沒想：“當然！以後年年，我都給你！”

這是林聞清二十年來，第一次收到祟錢這種東西，還是被人裝在香囊裏送來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裏頭忽然多了份不安，原本從來不曾擁有過，也不覺得有什麽稀奇的，不過是一枚銅板。

可一旦得到了，好像便再也不能失去了。

他向陳霜意，眸深沉，眼底滿是希冀：“好。那明年，咱們還來吃這個。”

“拉鈎嗎？”邊說，他邊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朝著陳霜意，勾了起來。

陳霜意哪裏知道他從來沒有收到過祟錢，只覺得他稚，一把打開了他的手。

“誒……你也太無聊了，這麽大人了，還信小孩子這一套。”

林聞清不依不撓，拉過了的手，強行與拉鈎，還蓋了章。

賣酒釀的小販看著兩人，樂呵呵地笑出了聲。

“這位小娘子，你這夫君，是怕你跑了呀！”

聽著小販的話，陳霜意這才擡起頭，正兒八經地看向了林聞清，但不覺得是這樣：“不是的，你誤會了。”

小販搖了搖頭，一看陳霜意這個樣子就是沒開竅，他便沒再說話。

見小販不再說話了，林聞清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錠金子，擱在了桌上，看著陳霜意的眼睛，說道：“店家，會說話，你就多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