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秦王府原先并沒有佛堂。

後院從前是一片梅林，聽聞是三十年前老秦王親手為秦王妃所植。時隔多年，早已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兩人青梅竹馬，倒也算得上是一對神仙眷，只可惜，老王妃生産時心悸崩，留下林聞清一個孩子便撒手人寰了。

綠梅扶著陳霜意走在紅梅林間的石板路上，不免嘆。

“老王爺對老王妃當真是深似海，這梅林一眼都不到邊。”

陳霜意擡眸，看了看另一半梅園，突兀的座落著一間佛堂。而那附近的紅梅林，早已荒廢，只餘幾株枯樹枝椏。

深似海，卻也分了兩半。

一半開得濃豔，鮮紅似火。一半枯枝掃地，繁花落盡。

“再怎麽恩不移，不還是納妾了嗎？不還是在王妃過世後，把園子給了旁人嗎？”陳霜意蹙了蹙眉，沒好氣地說到。

紅杏是個懂心思的，也跟著嘆了口氣：“王府裏比不上咱們公主府，王爺納妾迎側妃，是擋不住的。”

看著眼前的景象，不免有些唏噓，若是今後這秦王妃有了其他人，可怕自己今日的一切，也要被分出去一半。

萬萬不可！

在手裏的帕子，了。

“可奴婢聽聞，柳姨娘是個好相與的，老王爺在世時便不爭不搶，深居簡出的。”

綠梅追了著說。

原本長輩們的事，不著陳霜意置喙，可綠梅一直喋喋不休，追著說，到把給說煩了。

“你趴在柳姨娘的房梁上看見的嗎？”

“還是躲在床底下看見的？”

“若真是個不爭不搶的，又怎麽偏偏選梅林建佛堂，這麽大的秦王府，不夠住？”

陳霜意雖然年紀小，但自聰敏好學，看事，也總是一針見。

主仆三人邊走邊聊，很快便來到了佛堂，原本綠梅還想說些什麽，但又吞了回去。

佛堂大門閉，門口有一小廝看守著，似是沒料到臨近黃昏，還有人來拜訪，正坐在門檻上倚著厚重的朱紅雕花木門，打盹兒。

紅杏上前，輕輕擡腳踢了踢他的鞋板。

“醒醒這位小哥，叨擾了，我家王妃剛剛府，來拜會柳姨娘。”

這位小廝被人從睡夢中驚醒，不自覺地了個懶腰，竟不急著迎他們，而是懶懶散散地擡起眼皮子，朝著陳霜意看了一眼。

“新王妃？姨娘子不適，睡下了。”

說完，便頭也不擡，也不站起，又睡了過去。

陳霜意何時過此等冷待，從前在公主府，這些下人。莫說是眼皮子都不曾睜開，就連直視，都是不敢的。

可如今到了秦王府，竟連個看門的小廝，都敢如此放肆。

綠梅氣得便要上前與他拉扯一番，被陳霜意一個眼神掃過，也不敢輕舉妄。

陳霜意睨了這小廝一眼，又看了看佛堂雕花灑金的朱門，心裏暗了暗。

狗敢，大抵是因為主人給了它膽子。

這位掛名婆母，倒也確實不是個好相與的。從前還覺得嫁過來上無公婆，也無妯娌，倒也算得上是滿。

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這不，新婚第一日，這位菩薩心腸的姨娘，便給了一個下馬威。

陳霜意也沒多留，轉便帶著綠梅紅杏回了院子。

晚風徐徐，臨近傍晚，已有些涼意，林聞清還在書房與下屬談事，陳霜意便沒有急著傳膳，只穿了件單薄的繁紋蜀錦織花褂子坐在亭子裏看日落。

如今秦王府的管家之權還沒落在手裏，對牌鑰匙也還沒拿過來，管事們一個也不認識，千頭萬緒的。

煩上加煩。

涼亭裏有枯黃的落葉飄過，被風吹得吱呀響。

陳霜意擡手，一邊著自己的發髻，一邊思索著什麽。

“王妃，王爺不是說了，明日再去也嗎？咱們眼跑過去，人家還閉門謝客。”綠梅給陳霜意剝了粒松子，邊遞給，邊憤憤說到。

陳霜意擺了擺頭，蔥白玉指輕輕擡起，食指豎起輕輕搖了搖。

“王爺有王爺的想法，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有人敢指摘。但咱們不同。”

“而且，說到底，王爺是柳姨娘帶大的。”陳霜意有些發愁，眉頭都鎖了起來。

“也不知道王爺與柳姨娘如何？咱們若是怠慢了，人家畢竟是長輩，總歸是不好的。”

綠梅雖是陳霜意的丫鬟，但是是鎮國公府家生子，自隨著父母一同來了公主府，又與陳霜意一同長大，幾乎沒遇上過什麽勾心鬥角的事，心思簡單，頭腦更是簡單。

本沒懂這裏面的彎彎繞繞，只是覺得陳霜意特意去拜訪了，柳姨娘居然借口子不適閉門謝客，有些生氣。

“要我說，您就不該去。不過就是個姨娘，又不是正經夫人。”

“老王爺在世時，連個側妃都沒替求來呢！”

“我算是被騙了，之前府裏下人還同我說，柳姨娘不爭不搶這才沒要側妃的名份，是個好相與的，呸，騙人。”

陳霜意原本就有些心煩，綠梅又在耳邊念念叨叨的，實在是有些煩。而且在人家屋檐下，這丫頭怎麽永遠學不會謹言慎行呢？

“閉！罰你回屋抄寫十遍心經。”

綠梅一愣，擡起了頭。陳霜意從沒對過怒，這是怎麽了？

“小姐？您生我氣嗎？是奴婢說錯了什麽嗎？”

“沒有。”陳霜意搖了搖頭，“我就是純粹心煩。”

“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這秦王府的一切，似乎都與我想象中不一樣。”

綠梅拼命點頭：“是的！秦王府哪有公主府舒坦呀！小姐您住的不習慣嗎？”

的話音剛落，林聞清便帶著管家從月牙門連廊走了過來。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陳霜意皺了皺眉，瞪了綠梅一眼。

“還不快回去抄經書，你話是真多。”

見林聞清越走越近，陳霜意緩緩站起了，手輕輕理了理方才坐在石凳上服被出的褶皺。

“王爺，事談完了？”心裏悶悶的，聲音也低了很多。

林聞清微微點頭，沒接話，擡了擡手。

“這位是府裏的管家，以後你有什麽需要，都可以找他。”

“我從前一直駐軍北境，王府裏的事，大多由柳姨娘管理，如今你既嫁了過來，便沒有再讓管著王府的道理了。”

林聞清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緒。

是真心覺得管家之事應當由陳霜意，還是覺得這麽大的秦王府管理起來累人，心疼柳姨娘？

陳霜意也不好直接問，只能試探著說了句。

“我才嫁進來，許多事都還不懂，也怕出錯，不如還是先讓柳姨娘管著吧，日後我悉了，再給我？”

林聞清擡了擡眼，問：“你不願？”

“一個妾室，管家之權給，本就不妥。”

“但你若是不願，也無妨。”

陳霜意抿了抿：“也不是。只是怕出錯。”說完，又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主要是，怕沒有姨娘做得好。”

柳姨娘盡管份低，但到底是王府裏的老人了，也算是的長輩，原本今日吃了閉門羹，陳霜意睚眥必報自然是不會輕易放下的。

如此輕而易舉拿走的管家之權，倒也能出出氣。

只是得先清楚林聞清的態度。

“你不會做得比差的。”林聞清揮了揮手，示意管家將幾本賬簿和對牌鑰匙一一放在了陳霜意面前的石桌上。

“你是郡主，是長公主和駙馬都尉唯一的孩子，又怎麽會不如旁人。”

陳霜

依譁

意癟了癟。

在心裏腹誹。

“真是同鴨講，本郡主聰慧過人，需要你來講嗎？不過就是想問一句你對柳姨娘的態度，怎麽就這麽難。”

“煩死了煩死了。嫁人真麻煩。”

“柳姨娘也是，居然讓小廝不給本郡主開門。”

“氣死我了。”

林聞清眸沉了沉。今日從宮中回來後，他便去了書房議事，下屬們走後他便同管家一起來了陳霜意的院子。

他看了一眼跟在他後的常玉，有些慍怒。

柳姨娘將陳霜意拒之門外之事，他竟沒有告訴自己。

常玉不明所以，突然被林聞清眥了一眼，還有些後背發涼。

他看著林聞清和陳霜意兩人，心裏犯苦。一個想要人家管家，一個不想要，挨眥的卻是他這個小嘍啰。

“王爺王妃，要不，還是先用膳吧。”常玉拱了拱手，說到。

事已至此，還是先吃飯吧，吃完再說吧。

林聞清默了默，回想起夢境中陳霜意說柳姨娘要給他找個妾室。

微微皺眉。

他走到了陳霜意邊，輕輕拉起了的手，說到：“你是王府裏唯一的主人，從今往後，王府裏的事，事無大小，都由你做主。王府裏沒有長輩，也沒有那麽多規矩，你自可像從前在公主府一般，隨意便好。”

他雖不知該如何做一個好丈夫，更不懂得如何去人，但讓陳霜意安心活得舒適，他應當是能做到的。

林聞清在軍營裏長大，名義上王妃死後是柳姨娘將他帶大，可他在王府的日子，屈指可數，說到底他與柳姨娘，也并無什麽母子分。

只不過，一直敬重著罷了。

但若是細論起來，他是不願為了柳姨娘，而委屈了陳霜意的。

兩人說著話，便準備一同用膳。

院子外突然傳來了小廝高呼聲。

“不好了，王爺。柳姨娘突染惡疾，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