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早在小公主九歲那年, 興武帝的皇陵就修好了。

小公主十一歲時，國公呂祖病逝, 興武帝下旨將呂祖安葬在他的皇陵一側，同時又在旁邊劃了一大片地，專門留著安葬他的開國功臣們。

小公主十六歲時，定國公鄧沖病逝，陵墓位置比呂祖離皇陵還要近，近到他的陵墓與帝陵中間再也不進新的陵墓了，近到雍王又哭又罵自己這個親弟弟還不如鄧沖，足見興武帝對鄧沖有多恩寵。

皇陵這一帶本就遠離人煙，嚴寒的冬日連周圍的樹木都掉了葉子，一片蕭索枯寂。

隨行的衛、前軍保持距離護駕, 只有樊鐘三人陪著興武帝來到了鄧沖的墓碑前。

清掃過墓前的灰土與枯葉，樊鐘搬了一張矮桌過來，擺上兩壇烈酒與四個酒碗, 再在矮桌東側鋪好一個綢面墊, 他便默默退下了, 守在幾十步之外。

披著大氅的興武帝盤著坐到墊上，指著西面、南面的位置讓鄧坤、鄧泰兄弟坐，再把一只酒碗放到北面，一邊提著酒壇往里倒酒一邊笑道：“你們爹最喝酒, 今日咱們叔侄三個饞他一頓。”

直接席地而坐的鄧坤怔怔地看著那碗越來越滿的酒。

鄧泰低著腦袋坐在一旁, 兩滴淚吧嗒掉了下來。

等酒水滿得溢了出來，興武帝還想給鄧坤倒酒，鄧坤連忙搶過酒壇，先給皇上倒。

興武帝瞧著鄧坤的眉眼，嘆道：“還是坤兒長得更像你爹, 但不如你爹長得好看。”

鄧坤又想哭又想笑：“皇上就是偏心我爹，別人都說我們兄弟長得比我爹俊朗。”

興武帝：“那是，你們就是長得跟神仙一樣，在朕這兒也比不過你們爹去。”

四碗酒都滿了，興武帝端起碗，與兩個侄兒一仰而盡。

烈酒下肚，口后便從嚨到腹部燃起一串烈火，得不停吹過來的寒風都沒那麼冷了。

鄧坤還想給皇上倒酒，興武帝直接將北面那碗端了過來：“反正你們爹也喝不了了，朕替他喝。”

連著三碗酒下肚，鄧坤、鄧泰都不敢再讓皇上喝了，本來就病怏怏的，折騰一路又在這吹著冷風，喝酒喝出事來怎麼辦？

喝不酒，興武帝就跟兄弟倆回憶鄧沖年時候的丑事，什麼翻墻什麼被寡婦拉進院子，還有喝醉了紅著臉跟鄧家老爺子板，一樁樁就沒個彩的，興武帝倒是笑個不停。

別人敢這麼說自家老子，鄧坤兄弟早手打人了，但他們知道皇上與自家老子的分，看得出皇上笑容下面難掩的悲痛，鄧坤、鄧泰心里便酸溜溜的。鄧泰只管抹眼睛，鄧坤不敢放任皇上傷心，努力打岔：“皇上別寒磣我爹，您那時候跟我爹應該半斤八兩吧，不然你們倆怎麼做的兄弟？”

興武帝嗤道：“朕可從來不做狗的事，就因為朕不屑跟你爹他們同流合污，你爹才帶人過來要打朕，結果還被朕打趴下了，一打就給他打服了，死皮賴臉地往朕邊湊要給朕當小弟……”

鄧坤、鄧泰都不信，但他們愿意聽皇上自吹自捧。

忽地一陣大風吹過來，吹得三人都歪頭避了一下，重新轉過來時，興武帝瞄眼墓碑，笑道：“好了好了，你們爹不聽了，朕給他留點面子。”

興武帝讓鄧坤又倒了一次酒。

這次興武帝慢慢地喝，喝著喝著，興武帝突兀地問：“朕讓麟兒做皇太，你們心里是不是還不痛快？”

鄧坤、鄧泰一進京就做了國公府的貴公子，親爹是開國功臣，皇上也把他們當自家子侄關照喜，兄弟倆威風慣了，沒必要跟別人玩勾心斗角那一套，所以也并不擅長藏心思，至在這一刻兩人都被皇上問愣了，跟著眼神一躲閃，正符了心虛之。

鄧泰是弟弟，做什麼都跟著哥哥，而且皇上明顯跟大哥更親近一些，所以他老老實實地等著大哥開口。

鄧坤也沒想糊弄遮掩，正道：“臣是不痛快，但臣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皇上、為了皇家。”

興武帝：“朕知道你們的心思，說來說去還是老秦家種、老張家種那些事。”

有些深固的東西是別人改變不了的，有些道理再有道理也不是人人都能聽進去。

興武帝沒想再跟鄧坤二人費這方面的口舌，他只問：“皇太是朕立的，你們不會或是不敢抗朕的旨，但朕沒多時日可活了，朕就想知道，等朕走了，麟兒登基后，你們這倆莽夫是不是準備公然跟板，再學袁兆熊謀個反？”

鄧坤、鄧泰臉大變，連忙并肩跪到一旁，磕頭發誓不敢。

興武帝攏攏大氅，心平氣和地道：“抬頭，都看著你們爹的墓碑，看看上面都寫了什麼。”

兄弟倆聽話地抬起頭，視線落到了對面的墓碑上。

墓碑上刻著他們父親這一生的功績，追隨興武帝南征北討開國大齊，又北伐西胡南征驃國，封天下第一大將軍。

他們看墓碑，興武帝看他們：“朕把你們爹當親兄弟，今日朕也跟你們掏回心窩子。”

見兄弟倆看了過來，興武帝指指自己的腦袋：“知道朕這頭發為什麼白得這麼快嗎？”

兄弟倆說不清，也不必說。

興武帝：“一半是為了給大齊選個最合適的儲君，一半是為了你們這些莽貨。不管你們服不服，麟兒都是朕的皇太，都是大齊的下一位明君，朕相信麟兒，所以立完皇太朕就再也不用為一點心，讓朕心的是你們！”

“朕知道你們不服麟兒，所以朕總是擔心麟兒登基后你們倆會跳出來做傻事，但朕怕的不是你們倆把麟兒從龍椅上拉下來，朕怕的是一旦你們了手，你們就要淪為大齊的臣賊子，即便你們功篡位，你們兄弟也要被天下百姓罵不忠于朕不忠于秦家，你們倆的賊名也要刻于史書，讓朕的沖弟也因為兩個逆子敗名裂萬古蒙！”

鄧坤全發抖，幾乎興武帝的話音才落，他便猛地一手指天，怒聲道：“臣兄弟若有謀朝篡位之心，就臣兄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

鄧泰也氣紅了臉：“皇上可以嫌棄我們莽，但我們鄧家絕沒有造反的畜生！”

興武帝：“殺了皇帝自己稱帝造反，殺了皇帝扶持別人稱帝也造反，朕相信你們沒有背叛秦家的野心，但你們敢保證你們不會扶持別人取代麟兒？別說你們敢，朕有三個兒子，朕都不敢保證他們中間是不是有人在盤算著找機會取代麟兒。”

聽完前半段腦袋里剛冒出雍王父子影的鄧坤臉都白了，跟著又因為皇上的后半段而瞪大了眼睛。

皇上，皇上居然猜疑他的三個兒子有可能會造反？

安王秦弘自己辭的太子，肯定不會反，咸王秦仁既是皇太的親哥哥也是個廢，更不會反，敬王秦炳……

別說，秦炳那莽樣確實招人懷疑！

那麼，秦炳真要反，來拉攏他的時候他會答應嗎？

鄧坤剛生出這念頭，就對上了興武帝察一切的犀利眼眸，也對上了興武帝角的冷笑。

鄧坤打了個激靈，急著向皇上表忠心：“臣兄弟二人既沒有取代皇太之心，也斷不會扶持他人篡位謀反，求皇上明鑒！”

興武帝：“別跟朕說，跟你們爹說吧，反正你們若篡位謀反，壞的是你們爹大齊開國功臣的忠名，斷的是你們老鄧家的。”

他從來沒擔心過兒會被這些莽貨拉下來，擔心的是這些莽貨自己把腦袋送去給兒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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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興武帝送回宮，鄧坤、鄧泰直接騎馬回府了。

兄弟倆都不讀書，書房幾乎就是擺設，如今兩人卻面對面坐在了書房。

鄧泰惴惴不安：“皇上那是啥意思？怕咱們造反？那他會不會先朝咱們下手？”

鄧坤垂著眼，臉繃得的，良久才道：“不會，咱們又沒有謀劃造反，無憑無據的皇上憑什麼罰我們，除非他想落個誅殺功臣之子的污名，那話應該只是在敲打咱們。”

鄧泰了鼻子，低聲音道：“父親走后，秦梁時不時就暗示咱們提防皇上奪咱們的兵權，立完皇太他又來警告咱們藏好心思免得給皇上、皇太把柄，他說這些，不是因為咱們的表兄弟分吧？”

皇上還敲打他們呢，明明秦梁比他們更有篡位的可能，畢竟他們姓鄧，反了也名不正言不順，秦梁好歹姓秦，是老秦家人。

鄧坤比弟弟更清楚秦梁的心思，道：“不用多想，靜觀其變。”

皇上在一日，宮里與京城就不會，等皇上走了，那些因為畏懼皇上的天威而接皇太的文武大臣們真的都能接一個人坐在龍椅上號令他們？

鄧坤確實不服皇太，但他不會傻到主跳出來去做這個反臣。

第156章

祭奠鄧沖回來后, 興武帝又病怏怏地臥床不起了。

五十八歲的年紀，可以說老, 但也不算太老，像只比興武帝小一歲的衛國公張玠依然滿頭黑發，而六十六歲的嚴錫正雖然頭發白了，但人家子骨朗得很，今年秋冬那麼多大臣都染了一遍風寒，嚴錫正愣是一點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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