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蕭檀心隨母親乘著南侯府的朱華蓋車前往毅王府。

馬車，不斷整理著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皺，淡的指甲在淺碧羅上劃出一道道幾不可見的痕跡。

“檀心，別張。”南侯夫人握住兒冰涼的手，“不過是尋常走，毅王妃有些時日沒見你了。”

蕭檀心抿了抿，過紗簾在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兒沒有張。”

輕聲說，卻在馬車轉彎時不由自主地扶住了窗框。

毅王府門前的石獅比記憶中的更加威嚴。

蕭檀心跟在母親后，看著那扇朱漆大門緩緩打開，間突然涌上一苦。

上一次來毅王府還是去年上元節，李燁帶著在王府后花園放煙火，火星在夜空中綻開時，他從后擁著，在耳邊說“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南侯夫人到！蕭大姑娘到！”

唱名聲打斷了的回憶。

毅王府的正廳里，毅王與王妃已起相迎。

蕭檀心規規矩矩地行禮，眼角余卻悄悄掃過廳每個角落，卻沒有看到那個悉的影。

“檀心真是越發標致了。”

毅王妃拉著的手讓坐在旁，腕間的翡翠鐲子到蕭檀心的皮，略微有些冰涼。

“這眉眼，這氣度，難怪總讓燁兒總惦記著。”

蕭檀心聽罷垂眸淺笑，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影。

端茶的手穩如磐石，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看出那微微發白的指尖暴了的心緒。

“世子最近在忙什麼？”

母親適時地問道，茶盞與盞托相，發出清脆的聲響。

毅王妃笑道：“還不是老樣子，整日在演武場...…”

忽然頓了頓，目在蕭檀心低垂的側臉上停留片刻，又轉向毅王。

毅王放下茶盞，胡須下的角微微上揚：

“燁兒今早還在念叨，說檀心生辰那日沒來得及好好說話。”

他看向蕭檀心，眼中閃爍著長輩特有的狡黠，“這會兒他應該還在后頭演武場，檀心要不要去看看？”

茶水的熱氣氤氳上升，模糊了蕭檀心瞬間僵的表。

沒想到毅王會如此直白地提起，更沒想到李燁竟然向父母了他們之間的不快。

“這...”

遲疑著，指尖無意識地挲著杯沿。

南侯夫人輕輕拍了拍兒的手背：

“去吧，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話說。我與王爺王妃正好聊聊家常。”

初夏的像融化的金子，鋪滿了通往演武場的石子路。

蕭檀心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路兩旁的海棠花開得正盛，有幾枝橫斜出來，不得不抬手撥開，像撥開那些紛的思緒一樣。

一會兒見了李燁，該說什麼？質問他為何要向父母告狀？還是繼續那日未盡的爭吵？又或者...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毅王府的帖子是幾天前就下到南侯府的，今日來，李燁卻并不見。

難不，他是在生自己的氣？

思緒紛間，拐角突然閃出一道月白影。

“當心——”

蕭檀心來不及收步，直直撞進一個帶著白檀香的懷抱。

對方急忙扶住雙肩，卻在看清面容時明顯一怔。

蕭檀心抬起頭，撞進一雙天然含笑的桃花眼里。

那是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年，一襲月白長衫襯得若凝脂，眉目如畫般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高鼻梁上的一粒朱砂痣，宛如雪地里落下的紅梅，平添三分艷。

“是在下唐突，姑娘可有傷著？”

年聲音清越，手上力道卻穩，扶正后立即退后半步，行禮的姿勢優雅得像是畫中人。

蕭檀心搖頭，目掠過他腰間懸著的青玉牌。那是王府門客的憑證。

“公子是...”

“在下文懸。”年微笑時，那粒朱砂痣仿佛活了過來，“是新王府的門客，今日特來拜見世子。”

"世子？"蕭檀心心頭一跳，"你見過他了？"

文懸搖了搖頭：“尚未得見。不過聽聞世子在演武場...”

他忽然頓了頓，目在臉上逡巡，“姑娘莫非是南侯府的蕭大姑娘？”

蕭檀心訝然：“你認得我？”

“京城里誰人不識蕭家明珠……”

文懸垂下眼眸，不再看。

一陣風過，將未盡的話語吹散。

蕭檀心注意到他姿修長如玉，氣度不凡，腰間系帶卻被洗得褪，上面鑲嵌著的綠松石也掉了一顆，沒有及時修補。

想來，是家境艱難……

可他卻像是渾不在意，舉止從容，明明生得比子還致，言談間卻又無半分之氣，反倒有種超然外的灑。

“文公子既是尋世子，不如同行？”

話一出口便后悔了。與陌生男子單獨同行，若被二哥瞧見，他定然又會生氣。

文懸卻似看出的顧慮，地又退半步：

“姑娘先行，在下遠遠跟著便是。”他眼角微彎，“畢竟迷路的男子與走失的閨秀，還是后者更惹人憐惜。”

這俏皮話讓蕭檀心不由莞爾。

轉過假山，演武場的景象豁然開朗。

演武場外圍的籬笆上爬滿了紫藤，遠遠地，聽到了劍刃破空的聲音。蕭檀心停下腳步，過花葉的間隙，看到了那個悉的影。

李燁穿著單正在練劍，每一招都帶著劈山斷海的氣勢。

李燁額頭上的汗水在下閃著，順著鬢角落。他手中的長劍劃出一道銀弧，轉時背繃如張開的弓。

一招一式都帶著狠勁，仿佛在與無形的敵人搏斗。

蕭檀心突然想起十歲那年，貪玩爬上侯府最高的梅樹卻不敢下來，是李燁第一個發現，在樹下張開雙臂說，

“檀心妹妹別怕，跳下來，有二哥接著你”。

那時他的肩膀還沒有現在這麼寬，卻讓覺得無比安心。

可是，如今，這個曾經讓自己無比安心的二哥，卻總是給一種陌生的覺。

蕭檀心站在樹影下，一時竟不知該不該上前。

在猶豫之際，一道清朗的聲音自場中響起——

“世子這一招'回風拂柳'，手腕若是再沉三分，劍氣會更穩。"”

蕭檀心循聲去，只見文懸不知何時已站在演武場邊緣，角含笑，姿態閑適，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李燁收劍，眉頭微蹙，目在文懸上停留一瞬，隨即冷淡道：“閣下何人？"”

文懸拱手一禮，姿態恭敬卻不卑不：

“在下文懸，是新王府的門客，特來拜見世子。”

李燁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一月白長衫，面容俊如玉，鼻梁一粒朱砂痣格外醒目，竟然比子生的還艷，心中莫名生出一不悅。

他自小習武，劍法在京城年輕一輩中難逢敵手，如今卻被一個看似文弱的年指點，難免有些不快。

“哦？文公子也懂劍？”李燁語氣淡淡，略帶譏諷，“看公子這姿，倒像是更適合做個文人執筆弄墨。”

文懸微微一笑，竟不惱：“世子慧眼，在下確實讀過幾本書，不過劍法嘛……也略知一二。"”

李燁冷哼一聲：“那不如切磋一番？"”

文懸搖頭：“在下不敢僭越，只是見世子劍招凌厲，卻略有滯，故而多言一句。”

李燁瞇了瞇眼，心中那不悅更甚。

他自高傲，何曾被人這般評點過？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門客。

“文公子既然這麼懂，不如讓我見識見識？”他語氣微冷，手中長劍一橫，已是邀戰之姿。

文懸依舊從容，甚至笑意更深：“世子盛，在下卻之不恭。”

說罷，他緩步走場中，隨手從兵架上取了一柄長劍。

他的作并不凌厲，反而帶著幾分優雅，仿佛不是在執劍，而是在執筆作畫。

蕭檀心站在遠，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從未見過李燁與人這般對峙，更未見過有人敢如此直白地指出他的不足。

兩人手，劍錯。李燁的劍勢剛猛迅疾，招招直要害，而文懸卻似閑庭信步，形飄逸，每每在千鈞一發之際輕巧避開，甚至還能回以妙的反擊。

十招過后，李燁的劍勢漸沉，而文懸依舊游刃有余。

最終，他手腕一翻，劍尖輕輕點在李燁的劍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

“世子承讓。”文懸收劍，笑意溫潤。

李燁面微沉，口起伏，顯然心中不悅。他自習武，從未在劍上被人制，今日卻被一個看似文弱的年占了上風，心中那傲氣被狠狠挫了一下。

“文公子好劍法。”他勉強扯出一笑，語氣卻冷了幾分，“不知師承何？"”

文懸垂眸，笑意不減：“不過是些野路子，不值一提。”

李燁盯著他，心中疑竇漸生。

文懸舉止從容，談吐不凡，本不像那封引薦信中所說的出鄙陋不堪。

更何況，他的劍法……竟約有幾分軍中殺伐之氣，也不像是野路子能教出來的。

“文公子既我毅王府，日后有的是機會切磋。”

李燁淡淡道，語氣里已帶上幾分疏離。

文懸拱手：“世子抬，在下隨時恭候。”

李燁不再多言，轉走向場邊，拿起汗巾拭脖頸上的汗水。文懸則微微一笑，自行離去。

他走后，李燁又執劍凌空揮了幾下，作飛速，像在泄憤一樣。

劍風驟停。

李燁突然轉向蕭檀心藏匿的方向，劍尖垂地：

“既然來了，為何躲著？”

蕭檀心心頭一跳，這才發現自己的袖勾住了藤蔓，扯時驚了花葉。

深吸一口氣，直腰背走了出去。

“誰躲了？”揚起下，“是母親讓我過來看看。”

李燁的目在致的小臉上逡巡片刻，似乎在尋找什麼痕跡。

“怎麼瘦了？”他最終說道。

這句簡單的關心卻讓蕭檀心鼻尖一酸。

別過臉去，看向場邊兵架上的長槍，強裝無事道：

“世子爺倒是清閑，還有心思練武。”

“不清閑又能如何？”李燁走到面前，上還帶著熱氣，“那日之后，我去侯府三次，都被攔在了門外。”

蕭檀心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

攥了袖中的手帕，起心腸道：“攔你又如何？反正世子爺有的是紅知己作陪，不缺我一個。”

“檀心妹妹。”李燁突然抓住的手腕，力道大得讓輕微一，“那些通房...我已經把們都送走了。”

蕭檀心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的認真讓一時語塞，心跳不控制地加快。

“你說...什麼？”

“我說，”李燁一字一頓，"我把們都送走了。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