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三更天，霜華殿里，李澤修正在埋頭批閱公文。

荊州春汛未平，接連又是好幾場大雨，水勢沖破堤壩，低洼之盡數被淹。

如今竟是連公報也無法傳不出來，只能托臨近州描述災，連夜馬不停歇地遞至京城來報與皇帝。

李澤修擰著眉，迅速看了一眼那折子，上面寫著荊州太守此番雖救濟得當，即使開倉放糧，并且廣設棚戶，安置災民。

可惜洪水來勢洶洶，堤壩又被沖毀的慘烈，如今雨水依舊未停，此番死傷無數，已經是無力回天。

天災降臨，生民流離失所，百姓饉難安。

李澤修了鼻梁，看向窗外無盡夜，心中五味雜陳，不由得輕嘆一聲。

他飛速行文下詔，命荊州臨近三州的太守皆開倉放糧，大開城門接納災民，一同扶持荊州賑災。

且大災之后必有大疫，還命他們廣散銀至各個醫館，救治傷災民，盡早敲定時疫藥方。

李澤修還未寫完敕書時，就又看見那奏折最后一行小字，上面寫著:

工部都水司察訪使陸卿時，不懼險，冒大雨去荊湖同工民一同整補堤壩，偶遇坡石滾落，不幸砸傷，尚在昏迷之中。

李澤修看后，面微變，他放下手中筆，捻了捻指尖，眼眸低垂，回憶今日夜里，李潯蕪那一雙迷離淚眼，一陣酸苦之意在心頭釀起。

他合上那折子，閉上眼睛，竭力將千頭萬緒下，再睜開眼睛時，一雙目又恢復了清明通。

變回了那個殺伐果斷、獎懲分明的皇帝。

李澤修提筆，另外寫下了一份，升遷陸卿時任正三品工部左侍郎的嘉獎令。

此時張寬恰好進來，李澤修命人封好書文，八百里加急送去荊州。

張寬極有眼，待人全部退下后，才走至皇帝邊，躬對他耳語了幾句。

李澤修淡淡的嗯了一聲，對他吩咐道:

“依舊令那些人去伺候，此后不必太死盯著他，只盯他邊那個婢。另外，這幾日從巡查司挑幾個功夫高的暗探，想辦法在他邊。”

張寬得令后，便躬退了下去。

李澤修站起，有一玄男子從暗走了出來，對著他俯跪拜，喚道:

“主子。”

到了第二日，周凝音早起梳妝時，對著鏡子仔細施了脂，描濃了眉，又站起試穿了好幾套。

最后挽頭發時，才赫然發現，端貞公主賞給自己的那支金累寶石蝴蝶簪子不翼而飛。

于是，婢秋容，連同那些服侍周凝音大大小小的宮人，將宮室上下翻了個遍，也沒將簪子尋出來。

周凝音不心中懷疑，是他們手腳不干凈，可是其余華貴的首飾妝奩并錢財銀子都沒有，卻偏偏沒了那支蝴蝶簪子。

除了從侯府帶來的婢秋容外，其余人都是太后娘娘命務府給挑選的，沒有證據就膽敢污蔑宮人，周凝音縱然再沒有心計，也干不出這樣的蠢事來。

再加上丟了公主賞的東西，自己本來就理虧，不得又讓秋容拿了不銀子，去堵們的。

待到收拾完畢出來后，去往思芳殿的路上，又瞧見了自己的庶妹周凝昔。

經歷了上回的事，周凝音心里面對防的更甚，那周凝昔隔著盛開的桃樹杏樹喚了一句大姐姐。

周凝音只懶懶應了一聲，便不再說什麼。

二人到了思芳殿，依舊殷勤小意地陪端貞公主說些閑散家常話。

李潯蕪昨夜沒有睡好，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崇介丘說的那些不著邊際的話。

一會兒夢見父親文懸在戰場銀槍白馬，一路奔馳，前面是披著金黃甲胄的先帝，文懸追趕上前，掩護在他左半側，忽然就被人了一記穿心箭。

那錐心之痛猶如親經歷一般，李潯蕪從夢中驚醒，捂著自己的心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勻了氣。

那時已經是五更天，實在倦的厲害，渾酸麻發痛，側過了，攬著著懷中的布老虎又逐漸睡了過去。

這回做的夢很是悉，夢里霧氣彌漫，有流水長橋，一個儒雅俊逸的男子穿著墨綠袍子，在橋對面沖招手。

李潯蕪只覺得他是故人，夢里卻喚不出名字來，手提擺，一路跑了過去。

那男子笑著把擁進懷里，吻了吻的額頭，輕聲道:

“阿蕪，我要走了，來向你告別。”

李潯蕪心中慌不安，只對著那笑意盈盈的男子胡搖頭，還未開口，淚就已經流了出來。

一腔愁怨憋在臆間，直硌得五臟六腑俱痛，正想要開口傾訴時，那男子卻一把推開，自己跳進了水里。

李潯蕪慘一聲，又被嚇得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

于是不敢再睡，只睜著眼睛熬到了天明。

此刻坐在一張海棠式雕花木椅，面蒼白，眼下一片青，正輕蹙著兩彎細眉出神，一副西子捧心的病人模樣。

那周凝音笑著對講了一通笑話，見沒有反應，看了一眼站在李潯蕪右邊侍立的丹桂，輕聲道:

“丹桂姑娘，公主這是怎麼了？”

丹桂聽罷，上前給李潯蕪換了盞茶，借著換茶的功夫悄悄拉了拉的袖，而后轉頭對周凝音道:

“周大姑娘莫怪，公主昨夜看書睡的晚，所以沒有什麼神。”

周凝音聽了，笑道:

“臣來時，看到花園里景正，今日天暖和，風和日麗的，公主正是待在殿里，難免覺得無聊，不去咱們出去逛逛？”

說完這話，又暗中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周凝昔。

那周凝昔會意，也連聲附和。

如此，三人便來到了花園。

周凝音見李潯蕪依舊悶悶不樂，便提議一同到空地上放紙鳶。

宮人們聞聲，早已經取來了幾款樣式不同的紙鳶，有繪彩燕尾的，有翅紅蜻蜓的，還鏤空的錦鯉和百花蝴蝶樣的紙鳶，個個鮮亮，栩栩如生。

其中一架艷麗的騰天彩最是奪目，周凝音捧了，討好似地拿到李潯蕪面前，道:

“公主是鸞之，放這一架紙鳶正相宜。”

李潯蕪一見那紙鳶便想起了那一句詩，無彩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不由得又憶起昨夜夢中的陸卿時。

心上一片惘然，只強對著周凝音笑了笑，拍了拍的手，自己則轉去拿了那一架翅紅蜻蜓的。

周凝音一見李潯蕪如此，自己也不好說什麼，只得放下了那一架彩凰紙鳶，走過去挑自己要放的。

余下那些紙鳶中，只有那百花蝴蝶的還算高貴艷麗些，最合周凝音的心意，可是端貞公主既然已經放了蜻蜓的，再放蝴蝶，豈不是僭越？

于是只能選那只意頭吉祥的錦鯉，誰料周凝昔卻先一步將那錦鯉紙鳶拿了起來。